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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菜巷。

青玉手罗青去请沈清澜。

君不白一袭白衣刚落在百晓生身旁,整条巷子剑拔弩张,提防中捏满一手刀意。

归农山庄此番前来换防的全是生人,大都没见过君不白。

百晓生收起手中灰鸽,叩一声轮椅,昂头迎着柔和天光,收起眼中阴厉。

佯装成摊贩的归农山庄众人顷刻换了张柔和的脸,吆喝着自家的果蔬,菜巷重回喧闹,热闹非凡。

哑奴见过君不白,朝君不白嘿嘿笑两声,瞥见脚旁有一队觅食的蚁群,顿时来了兴致,伏倒在地,用手指拨弄觅食的蚁群。

君不白散去刀意,躬身喊一声世叔。

百晓生眼神扫去天下楼后门,小声试探道:“叶仙子在里面?”

百晓生没有长辈架子,也让君不白放肆许多,坏笑道:“在楼里呢,怎么得,您有事找她。”

上次在万春楼,被叶仙子连人带车一同丢去街上,刚养好伤,不能再招惹她,百晓生拨弄轮椅,往后退出几尺,连连摆手,“不叨扰叶仙子了。”

叶仙子在,便是一道威慑的令牌,君不白挺起胸膛,狐假虎威道:“那您今日亲自来我天下楼,连后巷也全换成你归农山庄的人,是何意啊!”

百晓生俯身在轮椅暗格中摸出一壶青梅酒,伸手递给君不白,楼里这几日不能饮酒,被君不白当即回绝。

百晓生攥着酒壶轻抿一口,垂下头失神片刻,又迎着光抬头不语。

君不白从未见过他这般迟疑不决,寻一面阴凉干净的墙面,贴近墙面,等他言语。

百晓生再抿一口酒,眼中有温柔,有阴厉,有重重迷雾,“你娘快到金陵了吧。”

怎得突然说到自己娘亲,百晓生今日愈发怪异,君不白答道:“我娘若到了金陵,金陵那边会传信过来的。”

百晓生伸手抚摸自己那条断腿,笑得随意,“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娘那根烧火棍最不近人情,君不白好意提醒道:“您就剩一条好腿了,还是别去金陵的好。”

百晓生仰头灌下半壶酒,“你说你娘那么喜欢姑娘,我家清澜若是养在她身边会怎样?”

君不白开口打断他,一脸苦色,“世叔,您这可不厚道了啊,上次说好的,我与她的婚事不再提的。”

百晓生眼中迷雾在退散,笑得阴邪含蓄,伸手指向北方,“清澜不是以我女儿的身份养在你娘身边,而是沈家丫鬟沈月的身份。对长安而言,我女儿已被带去长安,我若再不动身去长安,长安那边会疑心她的身份。所以啊,走之前得为她找个归宿。你娘那人脾气是差些,但也是最护犊子,清澜有她护着,我最放心。”

沈月,沈清澜身旁那个被她遮盖光芒,连自身身世都不知的女子,如今唯一的名字也被夺取了,她这一生太过凄惨。君不白怜惜道:“沈月呢,如今扬州沈家就剩她一人,她可是沈万鲸的独女。”

亏欠沈家的太多,百晓生饮完壶中酒,吐一口酒气,“她如今被三槐养在扬州归农山庄,将来整个归农山庄和沈家都会送予她。”

墙头有一片光影,映出君不白的影子,“一座长安城,可是葬送了三代沈家人。”

“是啊。”

百晓生放下酒壶,唤出一只灰鸽,细细抚摸鸽子羽翼,仰望湛蓝的苍穹,风吹散几缕流云,却不见飞鸟自由翱翔。

菜巷口走进行人,瞧见生人面孔,连巷子都没进来,满脸疑惑,快去走去主道。

君不白疑惑道:“既然您打算带她去金陵我娘那,为何还要带这些人来菜巷。”

百晓生藏去笑意,眼中杀意游走不停,“这样大张旗鼓换防,才能让贼人知道此地有她涉险也要寻的答案。”

呆得有些久,该回楼里了,君不白起身,掸去衣角上的墙灰,“想必这城中眼下都是归农山庄的人吧。”

百晓生散开手,灰鸽振翅飞远,昂头,氤氲出一身帝王气韵,“贩夫走卒、乞丐货郎、孩童妇孺、农夫苦力、江湖侠客、庙堂权贵,都可是我归农山庄之人。”

后门门栓抬起,开起半扇。

沈清澜被青玉手罗青搀扶迈出门槛。

瞧见女儿,百晓生难掩心喜,敛去周身戾气,唤出一只灰鸽,来回摩挲,灰鸽尾羽快被薅秃,依然难以平复。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柔软。君不白浅笑一声。父女重逢,自己这个外人在属实煞风景,掠上屋檐,飞回天下楼。

城西破瓦烂巷中,肩挑货物的货郎沿街叫卖,手中拨浪鼓摇得几条巷子都能听见。

老槐树下,纳鞋的老妇喊住货郎。

货郎搁下货框,将拨浪鼓别回腰间,摆出自己带来的好货。

以物换物,穷苦人家间的买卖俗成。

老妇从箩筐取出几双纳好的长靴,长靴针脚牢实,老妇足足纳了几月光景。

货郎翻看一番,放回老妇箩筐之中,笑问道:“您老想换些什么?”

老妇端详片刻,瞧上一个妆匣。

同一条巷中的潘秀才,爹娘早早故去,没给他留些体己的钱,至今不敢娶亲。趁自己还能动弹几年,不为儿孙添愁,多为孙儿多添些聘礼也好。

老妇用靴子换了妆匣,她这一生都未用过此物,从箩筐取一件干净布包着,笑着畅想多年后,自家院门前红灯高挂,孙儿迎新妇进门的热闹。

货郎收好靴子,并未着急走,走向潘秀才的院子,在篱笆门前喊到:“秀才,你要的墨砚我给你寻得了。”

东院豆腐坊,潘如许转动碾锤研磨豆汁,听见有人喊他,停下手中活计,大步走出。

瞧见货郎,咧嘴一笑,手也忘了洗,急切到,“这么快便寻得了,快拿出来我瞧瞧。”

货郎搬来货狂,摸出一团墨砚。

潘如许两眼冒光,双手在胸前胡乱抹净,捧过墨砚,如见珍宝。

货郎被晾在一旁,打眼扫去院中,西院下单的芦花鸡少了一只,瞧见商机,开口道:“秀才,你家的鸡怎么少了一只,是不是闹耗子了,我这还有耗子药,你要不?”

潘如许正沉浸在心心念念的墨砚之中,头也不抬,随口答道:“不用,那鸡啊,杀了煮汤了。”

货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在此地叫卖多年,各家何事,他都了如指掌,潘如许宝贝得要命的芦花鸡怎舍得杀了煮汤。

潘如许从墨砚拔出双眼,欢喜道:“这墨砚怎么换。”

货郎比出一截指头,“二十斤黄豆。”

潘如许再瞧上几眼墨砚,忍痛递给货郎,今日去神农医馆卖刀伤药花去一些铜钱,剩下银钱勉强买了二十斤黄豆,全换给货郎,明日连豆腐都没得卖,“多留几日,等我攒够了再跟你换。”

货郎瞧上芦花鸡,笑到:“要不拿只芦花鸡也行。”

潘如许摇头,眼神坚定,“那不换。”

货郎死皮赖脸道,“你都舍得杀了煮汤,换个墨砚却不舍得。”

潘如许再次摇头,“那不一样。”

屋中有女子轻咳声,潘如许眼中闪过慌乱,被货郎瞧个正着,意味深长笑道:“懂了,这砚台我给你留着,下次我再带些女子用的胭脂跟首饰来,不过下次来得请我喝杯喜酒啊。”

货郎一阵风走远,不容潘如许辩解。

货郎肩扛扁担出了小巷,回望四周,无人跟来,从货框暗格摸出一只灰鸽,撒向半空。

老槐树下的老妇收好妆匣,捧着箩筐踱回自家院子,心情大好,交待潘如许明日给她留一块水豆腐。

好在老妇未听见女子轻咳声,被她听去,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城西都知道他屋里藏了女子。

潘如许镇定心神,目送老妇回家。不知怎么面对女子,手心冒汗,口干舌燥,折去东院喝几口井水浇灭心中燥热,才迈步走去房中。

潘如许刚推开门,一杆短枪朝他刺来,被他单手接住,床榻上女子有伤,这一掷,伤口裂开,再次淌血。

潘如许躬身朝女子见礼,道出自己身份,“在下潘如许,天下楼后巷替人写信和卖豆腐的,昨日你见过我,这是我家,是我带姑娘回来的,姑娘放心,此地安全的很,你身上有伤,还是先安心休养吧。”

女子听见天下楼三字,扫一眼潘如旭,想起昨日确实见过他,走南闯北多年,察言观色,也分得好人坏人,遂放下戒心。

女子手臂伤口挣裂,疼得眉头微皱,从怀中摸出一瓶刀伤药,用牙咬开瓶塞,倾洒在伤口处。药入骨肉,疼出一身冷汗,女子随手搁下药瓶,却碰到一旁潘如许买回的药膏,那药瓶模样,是神农医馆最上等的刀伤药。

女子张开毫无血色的双唇,问道:“是你替我上得药。”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肌肤之亲,潘如许歉声道:“潘某实属无奈,怕人知道姑娘在这暴露了行踪,不敢寻旁人来,只能亲自给姑娘上药。”

潘秀才一身书生气,毫无恶意可循,女子挤出笑意,“不用姑娘姑娘的叫,我叫林秋晚,四海镖局总镖头林镇江之女。”

四海镖局,江湖第一镖局,潘如许自然听过,惊呼道:“不知是林姑娘,潘某得罪了。”

林秋晚摆手,让他不用那般客气,独自倚在床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每日都去天下楼后巷。”

潘如许嗯了一声。

林秋晚望着对面土墙,握紧手边长枪,“明日可否请你去天下楼帮我探听个消息。”

潘如许是天下楼二层楼的熟客,有时也卖些消息给江湖客,好奇道:“不知姑娘要探听什么消息?”

林秋晚紧咬嘴唇,一抹嫣红染透唇边,红艳夺目,“沈家小姐沈清澜在天下楼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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