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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湖生停在宗祠门前,踟蹰不前。

君不白敛去长剑,一旁开口,“要不,我去帮你说。”

谢湖生摇头,亲口应下的事,自然要自己去讲,只是该如何去说,还没想好说辞。

山下一片新绿,太湖仙岛的炊烟人家不会再升起,整个江家只剩江小鱼一人,君不白开解道,“如今这太湖仙岛只剩下她一人,要不先寄养在天下楼。”

谢湖生摇头,“寄人篱下,总是心存芥蒂。”

谈话间,谢湖生已想好如何安置江小鱼,踏入江家宗祠。

君不白停在门前,未有随他同去之意。

谢湖生紧走几步,在厚重石门前停下,门后便是江小鱼。石门厚重,没有缝隙,瞧不见内里,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谢湖生抬手落在门上,僵住片刻,一旦推开这扇门,等待她的会是另一种人生,可能比现在还要苦上许多。

猛然间想起,身在洞庭湖的阿墨,她每日在湖面捕鱼的洒脱,谢湖生嘴角浅笑,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

掌心借力,石门缓缓推开,门内香云呛鼻。

江小鱼听见身后响动,满眼期待地回头,眼中泪光莹莹,委屈之中带着浓烈地心喜。

只瞧见谢湖生,难以置信,起身,跑去石门,以哭腔呼喊着阿爹,让人揪心。

空旷的回廊之中,只有几声微弱的回音。

谢湖生握拳,指腹扣在掌心,“抱歉,我食言了。”

江小鱼抹去眼泪,阿爹不再,哭也没人可怜,故作镇定,“我阿爹是死了么?”

谢湖生摇头,江远山还在,可存活是不是江远山,他分不清,“没死,他去找江家老祖了。”

江小鱼安慰自己,“那人杀了阿娘,阿爹肯定是去给阿娘报仇去了。”

谢湖生此生撒得唯一的一个谎言,“你爹临走前将你托付给我,如今这太湖仙岛只剩下你一人,你要跟我走么?”

太湖仙岛只剩她一人,江小鱼垂下头,望着自己脚尖,蚊蝇一般的声音问道:“是我阿爹杀了他们么?”

谢湖生软声回道:“不是你爹,是个长生境的怪物。”

江小鱼没去过江湖,紧咬唇边,仰头问道:“长生境很强么?”

不论那人是江远山,还是湖底的怪物,他的长生境并非正途,谢湖生不屑道:“他不算很强。”

江小鱼扯住谢湖生衣袖,央求道:“你可不可以做我师父,让我也变强,我没能护住阿娘,等我变强了,我就能护住我阿爹,我还要给江氏一族报仇。”

谢湖生低头,一脸庄重,“习武是件很苦的事情,我两岁练拳,练了二十一年,寒暑不歇,才有今日。拜我为师,你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刻苦。”

“我不怕吃苦的。”

整个山洞都回荡着江小鱼这份执着。

谢湖生在她稚嫩的面庞上,隐约瞧见自己幼年时的神态,镇定心神,肃然道:“给我行个拜师礼,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谢湖生的徒弟。”

江小鱼后退几步,双膝跪地,朝谢湖生参礼一拜。

多年以后,被谢家四子宠着敬着尊称一声大姐的江小鱼已是江湖、美人两榜榜首,每年生辰,谢家四子不论身在何处,都会赶回太湖,炸一盘藕花鱼,煮一锅莲子粥,陪大姐在太湖住上几日,一同泛舟太湖,一同比试拳脚。

江小鱼这一生有两个家,一个是五岁前,与阿爹阿娘一同生活在太湖仙岛上的家,另一个是遇见师父之后,师父谢湖生和师娘给她的另一个家。

宗祠外。

君不白闭目调息,今日耗神太多,此刻难得安逸。宗祠门前,微风不燥,有些暖和,整个人都酥软许多。

谢湖生闪出宗祠,立在栏杆前,青衫迎风而动。真如江家老祖所言,这岛如今拱手于他。

君不白懒得睁眼,开口道:“那小丫头拜你为师了。”

谢湖生心结放下,如沐春风,打趣道:“你这调息也不忘偷听啊。”

君不白毫不遮掩,开怀大笑,“没办法,耳力尚佳。”

谢湖生朗声道:“我要在这太湖仙岛逗留些时日,若是想找我喝酒,登岛即可。”

君不白睁眼,谢湖生立在一片光影之中,比那座突兀的青山还要伟岸。君不白散去周身气息,起身步入光影之中,与谢湖生并肩而立。风撩动脸颊,异常温柔,“那我会时常来叨扰的。”

谢湖生乐呵一笑,“随时恭候。”

君不白拍去身上浮尘,御剑凌空,“在这呆得有些久,也该回去了。”

待一袭白衣飞远,谢湖生才收回目光,一步洞庭闪去宗祠之中。

宗祠内,多出无数无名牌位,每一个牌位前,都燃着一炷香,江小鱼抱着蒲团,一一跪拜,有一道仙鹤虚影,始终紧随。

天下楼外。

楼万春一直在等隋定风和君不白,整个身子被天光烤出油脂。已经戒酒多年,今日又去酒窖取一坛仙人醉,独自斜在屋檐上饮酒。

一石能激千层浪,谢湖主这一拳,能搅动多大的江湖风浪,还未可知。

楼万春灌上半壶酒,酒入愁肠愁更愁,如今杨妈妈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差人去万春楼送了消息,特意嘱咐这些时日谨慎行事,提防些外人。万春楼暗里是归农山庄的势力,自会有归农山庄庇护。尽管如此,楼万春还是放心不下,君不白早些归来,自己也能回一趟万春楼,图个心安。

他是苏州天下楼的楼主,也是杨妈妈的夫君,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两方都得兼顾。

街上王家二公子的尸身被收敛,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椁,由一层楼管事谢灵远亲自压阵送去王家在苏州的别院。楼中警戒一事由二层楼管事柳芸娘亲身去打理,厨房已断了烟火,天下楼的人下得了厨房,也入得这江湖。

楼万春喝完整坛酒,平放在脚边,身子往墙面贴近几分,墙面阴寒,抵消气血的燥热。

君不白一袭白衣落下,楼万春时刻提防,察觉有人靠近,腾然起身,身形灵巧,化掌为爪。

瞧见是君不白,撤去指力,一脚沉底,以踩碎一片青瓦的代价,卸去掌上凶狠。中途泄力,单脚撑不住楼万春发福得身躯,朝后仓皇退去。

君不白一手牵引,将他拉回,“楼里的事处置得如何?”

街上还有一团未干的水渍,楼万春扫去一眼,清亮嗓音,“金陵那边已差人去送信,王家二公子的尸身由谢灵院亲自送去王家苏州别院,楼里警戒一事暂由芸娘打理。”

君不白自知楼万春牵挂杨妈妈,“我既已回来,你且先回万春楼一趟,免得杨妈妈忧心,这妇人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

只有君不白一人回来,从他衣衫破裂程度,楼万春已猜出他是去找谢湖主问罪,“楼主可以去了太湖见了谢湖主?”

君不白转过身子,远眺一眼太湖,那座青山依然模糊可辨,长叹一声,“太湖江氏一族被灭门了。”

楼万春瞪大双眼,江氏一族在太湖延绵千年,仙途畅行,半日光景便被灭门,惊呼出声,“这可是谢湖主所为?”

君不白摇头,道明原委,“不是。江家自己内里的事情。江远山与王家二公子勾连,暗地里行些诱拐女子的勾当,引谢湖主入太湖,好惹恼湖底灵物。那江远山被千魔宫人蛊惑,强入长生境,与湖底灵物融为一身,后又被江家老祖杀了娘子,被族人责难,心海溃散,被灵物夺去神识,那灵物与江氏一族积怨千年,顺势灭了江氏一族。”

江氏一族凭岛而居,鲜有族人移居苏州城,无太多交际,江氏一族灭门,楼万春只是惋惜片刻,倒是王二公子的死,让楼万春有了头绪。

万春楼里苦命的女子甚多,听闻王二公子暗地里做些诱拐女子的勾当,才被谢湖主一拳轰死。王二公子的死本就压在心头喘不过气,这时顿觉呼吸顺畅,竟有些畅快之感,江湖中人,心直口快,毫不避讳,夸赞道:“谢湖主此乃大侠之举啊。”

太湖一行,所见甚多,君不白由衷赞叹道:“他那人确实不错。”

无王二公子之事烦忧,即便王家寻事,也有说辞,楼万春笑容绽放,乐呵呵道,“看来楼主结识到一位好友。”

院中,柳芸娘掠向旁处,余光扫见君不白,郃首见礼,借轻功匆匆飞走,楼中警戒之事各处都得巡视一番,心中才能安心。

君不白猛然阴下脸来,小声叮嘱道:“随定风被太湖守护老者贯穿心口,如今被我安置在神农医馆,这事先别同芸娘讲,免得她揪心。”

柳芸娘心系隋定风,楼里大都知晓。

贯穿心口,楼万春忧心问道:“定风他……”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腹中。

君不白伸手按在楼万春肩头,安抚道:“放心,有苏晚在,他定会安然无恙。”

虽然平日惧怕苏晚,但她的医术确实实打实的,杨妈妈有身孕一事,便是经她之手调理。楼万春眼中有光,心中再生顾虑,“定风若是几日不归,芸娘必定会问起,倒时该如何回她。”

君不白收回手,背负身后,露出楼主神态,让人见到心中顿觉安稳,“推到我这就行,就说我派他出门行秘密之事。”

楼万春握拳行礼,“芸娘只有在定风那,才会乱了阵脚,到时楼主就得多担待些了。”

君不白轻笑道:“时辰不早了,速回万春楼吧,免得杨妈妈动了胎气。”

楼万春点头,平地跃起,一团黑影飘向远处,迅捷无声。

屋檐上,只剩君不白一人,楼中事楼万春已安排妥当,无需他再交代。心弦舒缓,莫名念起叶仙子,不由望去金陵方向,回金陵多日的她此刻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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