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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白飞回天下楼时,归农山庄送菜的农户叩响后院门环,有厨房伙计去开门收菜。

往日这时,大姐都会在厨房剁肉馅,今日倒没听见铃铛声响。

送叶仙子回厢房,隔壁大姐的住处,房门紧闭。

君不白用脚踢开门,隔壁有人翻身起床,伴随几声铃铛声响。

苏铃铛横躺在床榻上,妆容散乱,哈欠连连,隔着门窗慵懒喊道:“唉,今日厨房交给你了,我要睡上一整天。”

君不白抱怨道:“大姐,我也是整晚没睡啊。”

苏铃铛去摸后腰的菜刀,菜刀破窗而出,将紧闭的窗户撑开一条缝隙,烦躁道: “你一个大男人,少睡一晚又如何,记得再帮我挑一只肉厚的猪蹄卤好,我起来要吃。”

天光太刺眼,苏铃铛虚握,菜刀飞回手中,插回后腰的刀鞘中,翻身睡去。

窗户落在窗楣上,撑窗户的竹竿趁机滚落在地,君不白用御物决阻拦,轻放回窗沿上。大姐有起床气,若是再让她听见杂音,飞出来的便不再是菜刀。

怀中传出嘤咛声,君不白感觉脖子一紧,叶仙子的手环上来,头往他心口靠去,睡得香甜,头上发簪戳得君不白胸口发疼。

痛到龇牙咧嘴,君不白紧走几步,将叶仙子安放在床榻上,盖好丝绵被。

厨房已经开火,君不白留恋片刻,掩上房门,走向厨房。

房中,叶仙子睁眼醒来,盘腿而坐。神识中,眉间红袖化作一点红芒,穿过云山雾海,飞去敦煌戈壁。

敦煌佛窟,下了一整夜雪。雪霁天晴,旷野中所有佛像埋身雪中。

佛窟前有片空地,本是礼佛之人虔诚修行之地,昨日黄昏时最高的那座大佛无故裂出口子,加上一夜落雪,参佛之人害怕惹怒天威,卷行囊散去。

红衣白发的姜红雪走出佛窟,在空地堆起雪人,栩栩似人的雪人,是个男子的模样,没有五官,各种姿态站立。

姜红雪堆出姿态万千的雪人,愣神片刻,挥袖将所有雪人拦腰斩断,发疯似得狂笑。

一剑从云海刺出,天光破云,被大雪遮盖的佛像染上无数金光。

姜红雪袖中生出一缕红线,缠住刺来的长剑。红袖剑身轻鸣,挣不开那缕红线。

“师祖。”叶仙子一袭红衣落下,朝姜红雪行礼,红袖化成一点红芒,飞回她眉心之中。

那缕红线钻入姜红雪袖中,她往前走,走上台阶,异常平静,扭头问道: “几时随我去昆仑。”

叶仙子合手行礼,清冷回道:“我决意留在江南。”

姜红雪陡然暴怒,一挥衣袖,一截冰刺飞向叶仙子,途中寒风裹挟,卷起大雪弥漫,风雪中,有姜红雪的咆哮声,“你可知为何我要给你取名仙子,天上仙子,是高贵清冷、不恋尘世的,为何偏要落入肮脏的凡尘,尝这人间苦楚。”

“红袖。”叶仙子清唤一声,眉间红袖化虹刺去。红袖与冰刺撞在一处,风雪骤停。

姜红雪轻抬右手,牵丝成线,捆住冰刺尾部,一抖衣袖,冰刺被红线带动,错开长剑,逼近叶仙子。

“那是师祖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红袖飞回手中,叶仙子握剑,折腰削向冰刺。

冰刺被剑身消去大半,重量减轻,红线舞动起来更加迅疾。

叶仙子飞身藏于佛像背后,佛像拦住冰刺去路,红线弯绕而行,几座碍眼的佛像,被红线断成碎石。

姜红雪的声音震落佛像上的积雪,“世间情爱就如鸩酒,腐骨蚀心,为何不听劝,非要沾染,这世间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

又有几座佛像断成碎石,叶仙子在佛像后回道:“您当年创立有情司,誓为天下有情人寻觅良缘,也曾坚信人间真情。后来您被情所困,远走昆仑,甩手将有情司交予我师父,她听从您的教诲,一生不敢动情,荒废年华,孤苦至今。您在昆仑修习忘情诀的这些年,可有想过,断情绝爱,对我师父是否公平,这世间男子,又真如您所说的那样不堪么。”

冰刺化成雪花,落在佛像头顶。那条红线,一头牵在姜红雪指尖,一头垂落雪地。她往怀中扯动一下,线那头,绵软无力,在雪地没留下一点痕迹。

“我到达金陵那日,希望得到的是另一个答案。”

姜红雪步入佛窟,天上开始落雪,红色的雪。风雪呼啸,将叶仙子吹入云海。

天下楼,叶仙子睁眼醒来,床边一字排开几坛仙人醉,酒被暖得正好。

厨房烟火缭绕,君不白一身白衣,两手捏出刀意,在砧板上剁肉。扬州天下楼盛名的狮子头,都是大姐一刀一刀剁出来的,不能偷懒。剁好肉馅,交予一旁盘馅的大厨调味,手臂酸麻,散去刀意,出门去选大姐指名要的猪蹄。

院中,庄梦行在井边帮忙刷洗碗筷,身上华服与此景很是不搭。

厨房当日所用鲜肉会悬挂于井壁之上,井中阴凉通风,可保鲜肉口感。

君不白以御物决抬起半扇猪肉,挑出肉厚的猪蹄,用刀意切下,剩余猪肉又放回井中。在院中生火,烧褪猪皮的土腥味,木柴的香味也能熏进肉里。

君不白翻动猪蹄,随口问道:“我大姐昨夜去哪了?”

庄梦行手上动作不停,答道:“你大姐昨夜出门找人,天亮时看了会日出才回来。”

君不白腾出手,用御物决翻烤猪蹄,瞥一眼大姐的房间所在,接着问道:“昨日天下楼外动武的人找见了。”

庄梦行刷净一个瓷盘,反手搁在身后的木板上,用手肘扶正歪掉的发冠,凝重道:“是明月楼的人。”

“明月楼的人,我大姐可有受伤!”君不白分神,猪蹄差点掉入火堆中,慌忙捞起。

庄梦行摇头,“遇见的是明月楼孤月和三月那两位。不曾受伤,但也未赢。”

君不白悬着的心放下,补充道:“昨日我在沈家也碰到一位叫双月的。”

输给孤月,庄梦行神态紧张,叮嘱道:“昨日我跟你大姐只是侥幸,明月楼的人一向杀人如麻,再遇见,一定要谨慎提防。”

“那是自然。”猪蹄烤好,君不白引一线井水,用刀意将猪皮刮洗干净,提回厨房卤制猪蹄。

庄梦行依旧俯下身子刷洗,跑堂伙计又从前堂捧来几盆待洗的碗碟。

金陵有情司,叶仙子负手立在情缘古树下,光影斑驳,枝杈间悬挂的寻缘绳随风摆动。

“没说动你师祖?”叶逢秋一袭红衣走近情缘古树,伸手抚摸古树苍老的纹路,在临湖小院住下这些年,很少来情缘树下,一束暖阳投她在裙摆上,熠熠生光。

叶仙子点头。

叶逢秋收回手,一片红叶落在她掌心,宽慰道:“心中想要什么,便做什么,师父还在,不必自己扛着。”

昨日砍去敦煌那一剑,叶逢秋以表明立场。

叶仙子目光柔和,在师父身旁,总能感受到暖意,小声问道:“您这些年可曾动摇过。”

叶逢秋温柔一笑,伸出一指,“你师祖丢下有情司远走昆仑第二年,动摇过一次,可一想到你师祖的遭遇,又退缩不前,彻底沉寂了。”

叶仙子上前一步,离师父近一些,“不后悔么?”

叶逢秋将红叶递给叶仙子,替她合上手掌,迎着光影,坦然笑道:“自己选的,为何要后悔。”

叶仙子摊开手,红叶躺在手面,合上手,红叶攥在手心。

叶逢秋穿过情缘古树,走出斑驳树影,整个人站在光里, 遮住头顶日光,柔情似水道:“多笑一笑,别总跟你师祖似得冷着一张脸。”

叶仙子攥紧手,不再撒开,决然道:“我要做天下第一。”

叶逢秋猜出她的心思,怅然叹气,“你师祖已经入了长生境,你做天下第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确是件值得去做的事。”

叶仙子睁眼,床边空置的酒坛又换了新酒,手中攥紧的红叶仍在掌心。启一坛酒,饮酒入腹,酒微热,与师父身上的暖意一模一样。轻唤红袖,一点红芒悬在屋中。做这天下第一,也不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君不白卤好猪蹄,用瓦罐小火煨着,走出厨房,庄梦行已不在院中。

一颗石子从后门丢进来,君不白用刀意斩碎。回头瞧见朱三槐在后门相隔几条街的屋檐上朝他招手。轻功点地,跃上墙头,眨眼功夫落在朱三槐身旁。朱三槐居然丢石子砸自己,得追弄他一番,坏笑道:“这么快就从苏州回来了,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啊,不然我大姐会骂我未近这天下楼的待客之礼。”

朱三槐后撤几步,一脸惊恐,“莫不是铃铛在厨房。”

君不白歪头,“怎么,你是来找我大姐的,我去给你喊。”

张嘴假意去喊,被朱三槐匆忙堵住嘴,嘘声道:“千万别让铃铛知道我在这。”

君不白打落他的手,笑道:“那你来这所谓何事。”

朱三槐清亮嗓子,低声道:“庄主让我给你带个话,沈家小姐要暂时安置在你们天下楼。”

算上这次,已被百晓生坑了四次,君不白怒道:“我们天下楼可不是善堂,他说安置就安置啊。”

朱三槐扯过君不白的衣角,让他小声些,“不白住,沈家小姐在苏州天下楼的这段时间,归农山庄的菜一律不收菜钱。”

君不白眼珠一转,敲起竹杠,“那不行,万一怠慢了沈小姐怎么办,每日还得送半扇新鲜猪肉,我来扬州前,你们庄主可是许诺的。”

一听又要猪肉,朱三槐从屋檐上跳起,横眉怒目,“庄主答应的,你去找庄主去,我只是传话的。你们天下楼这群匪盗,还想吃肉啊,门都没有。”

君不白装腔作势道:“匪盗,你这话我待会可会学给我大姐听的啊。”

朱三槐已然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尽管去,她敲了我那么大一笔,我家二姐刚刚入殓,新坟都没长草,我牢骚几句还不行。”

做不得恶人,君不白绷不住,点头道,“行,行,行,苏州那边不要肉了,传信给你家庄主,告诉他这算是欠我们天下楼的一个人情,往后要还的。”

朱三槐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灰鸽,向苏州方向撒去。

灰鸽振翅掠过扬州城,扬州城外的运河,有一艘楼船,挂起云帆,驶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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