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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天下楼。

厨房的炊烟正浓,谢灵远裹着粗布围裙在锅台打转。

不用为三餐而愁,谢湖生教拳的念头更加浓厚,江小鱼的拳破开几道风声,初见雏形。

明月缩在屋檐上啃酱牛肉,晒足一整日暖阳,整个身子骨都酥酥麻麻的。

君不白一袭白衣落在屋檐,惊动檐角悬铃。

那袭白衣来得猝不及防,明月匆忙藏去酱牛肉,用衣袖抹去嘴边汤渍,咧开嘴笑着看他。

“唉,怎得这时辰回来,事都办妥当了。”

君不白散去长剑,本想开口问明月今日心情如何。谢湖生在院中一嗓子将他到嘴边的话打散,扭头望向院中,脱口而出,“回来交代些事情。”

被冷落一旁的明月脸色陡变,咬牙切齿望向谢湖生,嘴边小声嘀咕:“若是孤月在,一定叫他杀了你当柴烧。”

明月声如蚊蝇,君不白背对于她,听得一清二楚,以为明月与苏晚相处太久,染了她的戾气,卷一袖刀风将蚊声吹散,传音道:“他哪里惹到你了?”

少女心事,难以启齿,明月连连摇头,一溜烟遁去远方。

“你怎么惹她不开心了?”君不白横眉以对,谢湖生的性子太过直爽,许是不经意间惹到她。

天下楼的人,该护着的时候也得护着些。

谢湖生粗枝大叶,哪记得那些琐碎,想了半晌也没理出头绪,低头看着力竭的江小鱼,想让她帮衬几句,被江小鱼无情无视。

谢湖生一步洞庭落在檐上,朝天际挥出一拳,拳风惊散流云,抱怨道:“姑娘家的心思我哪猜得着,不如我家阿墨痛快。”

君不白眉眼舒展,笑道:“下次注意些,我们天下楼的女子可不是你那心尖上的阿墨姑娘。”

谢湖生轻摆衣袖示弱,“往后我躲着点还不行。”

眼下无要紧事,能暂缓些行程,君不白一手御物诀从酒窖牵出两坛仙人醉,一坛扔给谢湖生,独自饮半坛,想起临行前谢湖生说的藕花鱼,问道:“那藕花鱼还吃不吃!”

谢湖生启坛饮上一口,院中力竭的江小鱼还在青石上喘着粗气,冷酒入喉,被他喉间热血暖得滚烫,“待会我去太湖仙岛走上一趟,捉几条回来。”

君不白饮完一坛酒,用御物诀丢去墙角,空坛落在最高处,不摇不晃,“明月楼的人你如何处置的。”

谢湖生狂饮一口,唇间酒气纵横,“上次在太湖仙岛撞见,被我一拳打退。“

君不白好言提醒:“你待会去太湖仙岛时提防些,明月楼的人行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得。”

谢湖生饮完坛中酒水,一步洞庭闪去墙角,将空坛置于最顶端,“天下能拦得住我谢湖生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空坛落下,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去太湖仙岛,青衫灼灼。

厨房饭菜已安顿妥当,谢灵远熄灭炉火,解下腰间围裙,用清水净手,走出厨房等晚风散去身上油烟,瞧见君不白,足尖轻点,掠上屋檐,同他站在一处。

“楼主几时回来的。”谢灵远随性道。

二人年纪相差不多,君不白懒得端起楼主架子,搭腔道:“刚回来,同谢湖主讲了几句闲话,楼中可有事发生?”

谢灵远摇头,“有谢湖主坐镇,无人敢来造次。”蓦然间眼神落在街上,提高嗓音道:“王家二公子的灵柩已经被王家接回金陵去了,来扶灵的是王夫人,王夫人统管王家内权,天下楼这几日的事,多半是她谋划。”

君不白一抖衣袖,一袖剑河映于身后,“过几日我会动身去金陵,亲自去王家登门讨个说法。”

君不白身后的剑气森寒刺骨,谢灵远引一身内力护在周身,笑道:“今日的饭菜已备好,楼主可要留下吃些。”

院中歇足时辰的江小鱼没有谢湖生督促,依旧赖在青石上,君不白散去剑河,柔声细语道:“等谢湖主回来再开饭,你且先去差人备些日常所需的物件,待会送去城西甜水巷一家叫郑一刀的屠户家中,他家男人为救楼万春失了一条手。“

如此恩情,不能怠慢,谢灵远跃下屋檐,亲自去挑选送人的物件。

没有旁人碍眼,溜走的明月又摸回屋檐,洗了脸颊,换了衣衫,静立在一旁。

君不白再次问道:“我过几日要去金陵,你随我去么?”

“去。”这次明月没有拒绝,点头回应。

苏晚在金陵也无年纪相仿之人,明月前去,也能相伴左右,君不白面色柔和,叮嘱道:“那你明日收拾收拾,看哪些要带去金陵。”

谢湖生一身水汽闪回院中,用竹篓拎着鲜活的藕花鱼,在君不白眼前晃动一番,“鱼给你捉来。”

谢湖生右手袖袍有一处裂痕,像是被锐物划破。

“你撞见明月楼的人了。”君不白一手御物诀将藕花鱼牵在半空,左手细如毛发的刀意脱手,剥鳞去骨。

谢湖生低头望去袖袍,满不在乎,“遇见了,仍是被我一拳击退,这袖子应该是回来时被树枝扯到了,明日去姜家绸庄再做几身,顺便也给小丫头做几身衣裳,人靠衣装,行走江湖,得穿的体面一点。”

活鱼脱骨,君不白一步迈去厨房料理鱼肉,明月追在身后,替他暖灶生火。

江小鱼从地上爬起,绕着谢湖生打转,师父衣袖上太湖仙岛的味道,让她想起爹娘。

出洞庭湖,走五十里,有座小城。

城中最好的酒楼,取醉仙二字,即便天上谪仙来此,也要醉上一遭。

盘踞水路的匪患不见踪影,城中各家富户奔走相告,纷纷在醉仙楼摆下一桌酒席,款待各路友商。

二层楼靠西的雅间,赏傍晚美景最好。

李姓富户前几日亲自走了一趟烟寒水寨,水寨被拔除,心中痛快,邀随行的两位侠士在醉仙楼日日饮酒,好不快活。

年长的侠士按下富户手中酒杯,劝道:“李翁,少些饮酒,晚些回去会被夫人责骂的。”

李姓富户醉眼惺忪,掰开年长侠士的手,轻晃酒盏,酒水洒在桌面,浸湿绸缎桌布,“张教头,你这人属实无趣,以前有烟寒水寨逼迫,你我夹着脑袋讨生活,如今终于守得云开,烟寒水寨被连根拔起,水路畅行,大把得金银往后会陆续揣进咱的腰包,自然要开怀畅饮才对。”

张教头对面而坐的年轻侠士只顾低头吃肉,被张教头在桌角猛踢一脚,丢下竹筷,抬头帮腔,“李翁,您不怕回家时被小姐撞见。”

自古一物降一物。

醉意朦胧的李姓富商如淋冷水,顷刻酒醒,搁下酒盏不再提饮酒一事,“我那姑娘凶得很,也不知随谁,被她撞见,我这条命都能少了半条。”

小城之中,李家小姐凶如水匪的传言人尽皆知。

“多吃些菜遮掩遮掩酒气,回去时不容易被察觉。”年轻侠士夹上一块酱肉肘子搁去富户手边小盏之中,酱肉酱香浓厚,能挡去些许酒味。

张教头暗暗将酒盏藏去别处,动筷吃菜,厢房之中只有碗箸相击之声。

“给老子来一壶好酒,一只烧鸡,半只肘子。”楼下厅堂之中,粗狂的汉子扯着脖子嚷叫,整个醉仙楼都在摇晃。

关外刀客崔朋山搁下阔背厚刀,将肩扛的阿墨姑娘摆在一侧长凳上。阿墨被捆住手脚,还未苏醒。

关外的野汉子一身鱼腥味,厅堂中吃饭的散客扒拉几口饭菜,搁下银钱遁出门去,一是难以忍受,二是不想热火上身。

端酒菜的小伙计从侧门走出,怯生生瞧上一眼,心肝颤个不停,绕过拐角,快步走上楼梯,推开二楼西侧厢房门。

“何人在楼下吵闹啊。”李姓富商停筷问道。

小伙计咽一口唾沫,将酒菜麻利搁下,“是个关外来的野汉子。”

李家富商酒意泛起,不能畅饮,寻个热闹解闷也好,摇晃起身,朝门口挪去,“关外的汉子不在关外放马,来这江南作甚。”

张教头恐他跌倒,一个箭步将富商扶住,寻个热闹瞧瞧也好过喝酒。

心疼一桌酒菜,年轻侠士扯下一条鸡腿,一个翻身落在二楼走廊。

“那女子怎么瞧着像洞庭湖的阿墨姑娘,怎得,谢湖主不在洞庭,竟有人敢打起阿墨姑娘的主意了。“

李家富商泛出酒嗝,正义爆棚,将腰间的玉佩扯下来砸向楼下吃肉的崔朋山,昨日刚去过洞庭湖,远远瞧过谢湖主心系的女子,如今她遭难,心中千百个不愿。

楼下吃肉的崔朋山被一块玉佩砸中脑壳,抬头就骂,“哪个不怕死的,敢打搅老子吃肉。”

护在李家富商身旁的张教头喝声道:“阁下既然扬名关外,入了江南,也要守我江南的规矩,这般随意掳人,是否太不遵守江湖道义。”

崔朋山一拍刀背,骂声道:“什么狗屁的规矩,老子的刀就是规矩。”

江南地界,岂容他人践踏。

“阁下敢从洞庭湖绑人,不怕谢湖主怪罪么!”张教头朝年轻侠士使去眼色,年轻侠士啃几口鸡腿,翻身跃下一楼,一脚踢向崔朋山。

崔朋山一手扬刀,抽刀断水横劈而下,年轻侠士后撤几步,身上衣衫被斩落一段。

“老子既然敢绑人,还怕什么谢湖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

年轻侠士吃瘪,还未出势,崔朋山又是一刀抽刀断水劈来,一楼大堂的廊柱被刀风劈成两截。

二人境界之差,张教头慌然掠下楼去,将年轻侠士扯回二楼,自身留在一楼迎战。

崔朋山两刀挥出,得了便宜,也不正眼瞧人,端起酱肘子啃得欢实,戏谑道:“怎得,还要来送死啊。”

张教头心中胆怵,又受江湖道义驱使,心一沉,壮胆与崔朋山对视,“阁下若是留下阿墨姑娘,我等便不再为难。”

崔朋山咧开嘴笑,啃上满满一口酱肘子,斜眼看人,“这可是我入金陵王家的拜帖,怎能轻易丢下。”

多说无益,张教头后撤半步,拳骨作响,沉一袖风,砸向崔朋山。

抽刀,断水,崔朋山手中的刀化成一弯残红,直直垂向张教头面门。

寒风凌冽,一朵白花从窗外飘进,落在张教头拳骨之上,初开便败,再开再败,崔朋山的阔背厚刀在花丛之中腐朽为尘。

一楼暗处,浑身湿漉淌水的江远山抱着一只烧鸡啃食。

那只烧鸡缺失的腿还在二楼年轻侠士手中。

崔朋山在一片白花之中腐朽成尘,连一声哀嚎都未留下。楼中几人还未醒神,阿墨姑娘已在一片白花之中不见踪影。

张教头最先醒神,眼前之景,远超他认知,将年轻侠士唤醒,“你速去苏州,将此事告知谢湖主。”

年轻侠士破窗而出,奔向苏州方向,楼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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