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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君不白自房中醒来,简单梳理好妆容,掠出屋门。

在厨房后院引一线净水,洗净脸颊,冲掉嘴中异味。下酒窖取一坛仙人醉灌下,整个筋骨活泛起来,异常清醒。

楼万春在后院砍柴,以掌作刀,干透的枯木被掌风劈成大小匀称的木材,整齐堆叠在柴房。

“灵远那边可有消息了?”君不白在院中捏出刀意,吐纳之间,调匀周身气息。

楼万春劈开一段枯木,枯木裂成两截,落在一旁,“灵远让人带回的口信,说王家已将二公子的死讯快马送去金陵,王二公子败坏门风,王家对他的死并不追究太多,倒是金陵那边,灵远特意嘱咐,得提防些,王二公子这些年能这般肆意妄为,暗地里也有金陵那边的帮衬。”

君不白散去刀意,唤出一剑,轻弹剑身,“这清流世家,也有些啃噬柱梁的虫子啊。”

楼万春劈完枯木,弯腰拾捡木柴,一捧一捧送去拆房,“清流世家,最好名节,王二公子的死讯一旦送至金陵,那些人必然会有对策。身负王家名声,自己又不能出面,定会寻些不相干的外人出手。谢湖主是无我境,如今江南地界,能帮王家杀人的,只有明月楼。”

“拿钱杀人,童叟无欺,从未有过偏差,王家倘若当真找了明月楼,确实有些棘手。”

剑身映出君不白歪曲的面容,猛然间想起扬州沈家遇见的双月,他能幻成他人模样,明月楼其他人的手段如何,还不明了,若都如双月那般,化成亲近之人,暗地里下杀手,无人能防,细想片刻,叮嘱道:““明月楼的人能幻成他人模样,以防万一,定一道暗语,半个时辰一换,提防明月楼的人趁虚而入。”

楼万春送完木柴,拍去怀中木屑,歪头想去半刻,“暗语用菜谱如何,咱这楼里大都没上过私塾,繁杂的暗语他们也记不得,这菜谱他们天天接触,早已滚瓜烂熟,即便有人作假,领去厨房,让他当面炒个菜,也能辨别虚实。”

楼万春能做苏州天下楼的楼主,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君不白御剑要走,白衣迎风招摇,“你是苏州的楼主,此事由你定夺。”

楼万春惊声道,“你要出门?”

谢湖生那边,也得告知一声,让他提防明月楼的人,君不白爽快答道:“去一趟太湖。”

君不白御剑要走,楼万春缩地成寸,扯住他衣袖,嘿嘿一笑,“楼主,走之前选个暗语,待会回来也好辨认。”

要去太湖,太湖白鱼做鱼生最上乘,君不白随口吐出菜名,“太湖鱼生。”

楼万春得了菜名,在心中默默记下,撒开君不白,“我这便去交代下去。”

楼万春做事,君不白格外放心,一剑破空而去。

君不白走后一盏茶时辰,天下楼楼里众人各自所选的菜名已悉数被楼万春记在心里,楼万春抽空也为自己选了一个满意的菜名,酱烧猪头肉,肥头大耳,跟自己很是般配。

太湖仙岛,荷塘人家。

天色渐晚,江小鱼已在自家院中睡去,怀中的虎头玩偶抱得死死得。今日在岸边扎了整日马步,浑身酸痛,导致噩梦缠身,睡梦中呓语不断,哭喊着阿爹跟阿娘。

院中,鱼塘被毁,污泥狼藉。谢湖生赤脚步入泥塘,移栽从别家鱼塘来挖的莲种。练拳是件枯燥的事,他不能心软,唯有这般狠心,才能成就她将来的纵横江湖。

谢湖生耕种完莲藕,浑身泥泞,塘底烂泥臭味连连,熏得头重脚轻。片刻都不想呆,一步洞庭闪去太湖湖心,洗净身上泥浆,以内力吹干青衫。

太湖之上,一道月光铺在湖面,波光粼粼,有鱼虾逐光而行。

江小鱼今日头一次练拳,并未吃下多少东西,明日练拳,总得吃饱才行。

谢湖生一拳沉入湖心,几尾肥硕的太湖白鱼跳出水面,明日她醒时,熬一锅鱼粥给她。鱼肉鲜生时才最美味,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回院中,轻起拳风,污浊的泥塘浊物下沉,水面澄澈,将太湖白鱼投去池塘,池塘依旧有月光,鱼儿在水中撒欢,丝毫不在意此处不是太湖。

谢湖生转身回屋时,一道阴影没入江家宗祠,本已熄灭的青铜方鼎再次被燃起。

望一眼屋内睡熟的江小鱼,谢湖生捏拳,一步洞庭闪去宗祠。

“你现在是江远山,还是湖底那位!”谢湖生一拳递出,宣泄愤怒。

拳风止于身后,青铜方鼎映出江远山苍白无血的侧脸,他不回头,依然盯着燃起的火苗,火苗势微,大不如前,“我家丫头如何了?”

谢湖生本意轰出的第二拳卸去拳劲,驻足原地,江小鱼是他心中的软肋,“若是担心,就回去看看,她睡着的时候都会哭着喊你。”

方鼎之中的火苗熄灭,江远山再未添柴,伸手探去鼎中,摸出一朵白花,白花顷刻凋零,化成浮尘,“回不去了,她心中的阿爹已经死了。”

谢湖生嗤笑一声,神情冷漠,“又不是死了,为何回不去。”

江远山回头,半张脸下长出几道墨色鳞片,笑得惨白,“这样子去见她,怕是会吓坏她的。”

一日未见,江远山已是眼前这般模样,夺他人灵气得来的长生,反噬如此迅捷,心中对江远山的怨恨,也消去大半,“接下来有何打算?”

江远山抱拳,朝谢湖生行礼,“有个不情之请,杀了江家老祖为她娘报仇之后,想让你杀了我,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幅模样,她跟着你,我很放心。”

谢湖生后退几步,拒绝道:“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江远山眼泛泪光,“我体内那位一心想吞尽江氏一族,若是日后那位占了上风,丫头必然会死的。”

谢湖生捏出一拳,杀气弥漫,笼罩整片太湖,目光坚定,“有我在,她永远都不会有事。”

“江某在此谢过谢湖主,此番恩情,永世不忘。”江远山朝谢湖生一拜,无声无息远去,在他站立之地,落下一片素净花瓣。

太湖之上。

君不白御剑穿行,晚风凄冷,撩动衣角。

一道黑影自岛中窜出,月色之下,君不白瞧见他的脸,一道刀意甩出。

江远山翻手接住刀意,开出一片白花。无心停留,白花撒入湖心,身下太湖听从召唤,一道水幕腾然升起,拦住二人。

君不白十丈刀意起手,劈开水幕,江远山已不见踪迹。

岛中只有一户人家有光亮,君不白生怕谢湖生和江小鱼遭遇不测,御剑赶去。

荷塘人家,君不白按下身形,落在鱼塘空地之上,屋内只有江小鱼一人在酣睡,迈开左脚要踏入屋中。

耳后一阵微风,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回院中,散去拳劲,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个时辰来太湖。”

君不白收回迈入屋中的左脚,“有件事特意来提醒你,你在天下楼杀死的王家二公子,死讯已送往金陵王家,王家那边极有可能会买通明月楼的人来找你麻烦,明月楼的人能变幻他人模样,提防些。”

谢湖生俯身坐在空地之上,丝毫不放在心上,笑得肆意,“多谢提醒,这座岛埋几个人还是很富裕的。”

谢湖生如此泰然,君不白不再多说,双手环胸,立在屋檐下。身下灯影摇晃,“方才来时,在湖心撞见江远山,他怎会在岛上?”

谢湖生笑容散去,一拳捶在身旁木板之上,“他来求我,让我杀了他。”

屋中,江小鱼翻身,弄出动静,君不白压低嗓音,“小丫头知道不?”

谢湖生低头望向池塘的太湖白鱼,鱼鳞熠熠生光,“不能让她知道。江远山与湖底那位一同步入长生境,他的脸生出异物,估计再过些日子,会变得非人非物。”

君不白从怀中摸出木工凿子,抛给谢湖生,“不知道挺好好,若是知道她爹变成那副模样,估计会整晚都做恶梦的。这是公输池留下的凿子,能破江远山的长生境。”

谢湖生随手结过凿子,捏在掌中,回头,瞥一眼屋中睡熟的江小鱼,异常温柔,“杀他很容易,只可惜小丫头以后在世上再无亲人了。”

“她还有你。”

这个决意太过沉重,谢湖生一步洞庭闪入屋中,出来时捧着两坛江远山私藏的酒,“陪我喝点。“

君不白右手牵动,一条太湖白鱼引出水面,左手刀意散出,退鳞去骨,一整条鲜鱼被刀意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生。勾手屋中飞出干净瓷盘,鱼生绕圈叠在盘中。

一叠香醋,一盘鱼生,两坛绿酒。

二人在鱼塘空地之上对饮,池塘清幽,铺开一片月光。

彭泽湖上,江远山立在烟寒水寨残垣,江家老祖的气息在此地尚有残存,之前为他伪造玉简的匠人也在此地留下痕迹。

此地无人踏足,今日便在此处过夜。

江远山伸手洒下几片白花,湖中银鱼出水捕食,白花陡然间变成枝杈,将银鱼钓出水来。徒手抓起,生啃入腹中。

“江远山,这彭泽湖的银鱼滋味可不如太湖的白鱼啊。”

喉间发出嘶哑之声,江远山低头望去湖面,倒影之中自己面露狰狞,一嘴血色,慌然丢掉鱼骨,狂呕不止。

倒影之中,另一个自己笑得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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