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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高楼上。

白石老道抽完最后一锅旱烟,在鞋底将烟灰磕净,别回腰间。

江南夜里湿气重,骨缝间隐隐作痛,老道揉搓膝盖骨,暂缓疼痛,心中慨叹,已然不复少年时。

沈家眼前最棘手的事,便是柳问舟。射箭之人大都目力、听力超绝于世,潜入沈府的空玄、云璃、乌金无论处于何地他能都知晓,那三人都不擅远攻,这诱敌之术,自是落在白石老道肩上。

白石老道自诩化物境巅峰,挥鞭化羊之术,以羊群扰乱柳问舟,让他无暇顾及旁人,分身乏术。未料想半路杀出君不白,老道掂量起君不白身后那几位护犊子的怪物,放眼整个江湖,也要退让三分的。

老道吃过亏,更不想惹祸上身。但长安之事又不能有纰漏,左右衡量片刻,想出两全之策,硬着头皮放胆嘲讽两句。

话里藏着两层意思,一是以江湖前辈身份指点二人学艺不精,二是暗藏讽刺自家长辈授业不勤。这少年人血气方刚,会错意,以为折辱自家长辈,与自己刀剑相向,生死攸关,为保命与两人动武,日后即便有长辈上门说理,还要另一套说辞在,不会理亏。

柳问舟的天外一箭被羊鞭打散。

君不白的十丈刀意将羊群湮灭。

见二人入了圈套,白石老道得意一笑,握紧羊鞭,飞下屋檐,落在沈府正门。

沈府外围那些护院之人,在第一次羊群冲入沈府时,大都被撞昏过去。

此时,犹入无人之境,白石老道有恃无恐步入前院,羊鞭甩动,脚下青石纷纷隆起,化身无数白羊,羊群集结,老道伸手抱起一只羔羊崽子,抚动绵柔的羊毛,夜里的寒气,也被羊毛驱散许多。

老道步入院中,周身未携带白石。那三人的入府,也让君不白猜不透沈清澜究竟被何人看护。

一旁的柳问舟垂下双臂,卸去半身功力,父亲柳寻山故去,柳家的天外一箭他只学了皮毛,未曾窥见真容,前半夜输给君不白,一是师妹睡着,不好大展身手;二是天外一箭不熟稔,输去一招半式。

如今面对白石老道,胜算不知,更不想师妹涉险其中,扭头望向君不白,开口道:“你我合力将他拦下如何,事成之后,沈家的那一千两与阁下均分?”

一旁淬毒箭的小丫头一听师兄要与人平分千两黄金,瞬间炸毛,将连弩转向君不白,嘟着嘴嚷道:“凭什么分他一半啊,那可是我的卖命钱。”

君不白只想寻得沈清澜在何处,一扫院中薅羊毛的白石老道,淡淡说道:“那钱在下不感兴趣,你若是告诉他四人身上谁带着一块白石,我便帮你这次。”

小丫头一听不分钱,别过脸兮兮地笑,蹲坐在屋脊之上,接着从箭袋中取短箭淬毒。

柳问舟闭眼,摒去杂音,风声旋入耳洞,千里之外花开之声尽收耳底,须臾之间,辨别出沈清澜所在之处。

再睁眼,信手捻出长弓,朝正北射出一箭,长箭折断月光,惊起后花园满院花海,钉入一池泥浆之中。泥浆中露出洞口,一条失去尾鳍的游鱼在洞口旁挣扎不已。

柳问舟散去弓箭,坦然道:“那女子入了地底,怀中抱有一块白石。”

君不白目光随长箭落入沈家后花园,沈家地底洞天入口如此隐秘,长安来的那位叫云璃的女子也能知晓,除非是提前探查过,或是有沈家内鬼通风报信,也可能是百晓生特意泄露出去,引长安之人入棋。

地底洞天中有化身沈清澜的双月在,百晓生如此信服她,她自然也是有些藏私的手段在身上,长安那个叫云璃的女子在叶仙子手中受过伤,如今尚未痊愈,断然是讨不到多少好处,沈清澜那边也不用太忧心。

君不白收回目光,刀意捏于左掌中,爽快道:“如何助你!”

柳问舟搭弓,弦如满月,“答应过沈家家主,需拖上一炷香。那老道最仰仗手中羊鞭,你若能破开老道身前一丈,我便有把握将羊鞭射落。”

君不白剑指划空,数十柄长剑溯光而立,比划道:“你有几成把握射落老道的羊鞭?”

柳问舟面不改色,沉声道:“一成。”

君不白放声笑道:“一成足矣!”

沈家前院,有白衣凌空,长剑蔽月而行,自夜幕垂下,剑风吹动满院月光,羊群咩叫声不歇,化成无数碎石,沈府前院青石下夯实的黄泥地基也在剑风之中吹出浅坑。

剑风之中,君不白落入院中,刀意流转,覆盖全身,一丈刀意自左手生出,细如银针。

以一丈换一丈。

白石老道单手托起羔羊崽子,扬起羊鞭。一丈之内,自是无敌。只需羊鞭落地,便能再次长出羊群。

君不白一丈刀意逼近,羊鞭卷入刀意之中。屋檐之上,柳问舟的天外一箭脱弦而出。

院中,箭影刀光。

白石老道不慌不忙,手腕翻转,羊鞭躲开刀意,将地上君不白唤出的一柄长剑连根拔起,甩向屋檐,长剑在空中化成一头白羊,羊角狰狞。

君不白剑指回勾,欲将长剑唤回,已化身白羊的长剑,不受他所控。担忧老道再卷其他长剑,衣袖甩动,其余长剑化为虚无。

柳问舟的天外一箭让白石老道分心,羊鞭削去飞箭。白石老道分心之余,君不白的刀意已刺入他身前一丈。老道未躲,脚旁放生的羔羊崽子高高跳起,撞在刀意之上。

刀意偏离几寸,为老道换来喘息之机,羊鞭落在地上,剑风吹散的黄泥地基长出几头白羊。

白羊咩叫一声,朝君不白撞来。

君不白刀意回防,宽厚汹涌之间将几头白羊斩落。老道的羊鞭已回到自身一寸之内。

屋檐之上,那头白羊跳上屋脊,踩碎几片青瓦。白羊乃山野之物,冬日啃食山缝间鲜嫩野草,会攀上陡峭山崖,这屋檐更是稳如平地。

“师妹,这头羊交给你。”柳问舟轻功遁走,落在另一处屋檐上,搭弓引箭,蓄满天外一箭,射向院中。

“待会再跟你算账。”屋脊上小丫头握拳示威,手中连射三只箭弩,箭弩带毒,擦过白羊身躯。毒性未渗入太身,白羊恼怒,撅起前蹄,撞向小丫头。

小丫头身材娇小,矮身窜入白羊身下,在山间打猎多年,野兽腹部最是薄弱,朝白羊心口连射三箭。毒入骨髓,蔓延极快,喘息之间,白羊口吐白沫,四蹄跪倒,化成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小丫头抬脚,将锈剑踢入院中。

君不白故技重施,一丈刀意近身。柳问舟射出的第二剑紧随其后。

白石老道脚边再无没有羔羊崽子,此次挥鞭打算先击退君不白,再中途转势,卷落柳问舟的天外一箭。

小丫头踢落的那柄锈剑闷声落入院中,君不白剑指勾回,那柄锈剑贴地飞来。

白石老道老眼昏花,并未察觉那柄锈剑。

羊鞭击溃君不白的一丈刀意,正要转势去卷柳问舟的天外一箭。君不白阴邪一笑,低头,一柄锈剑自颈后飞出,刺向白石老道面门。

“你这娃子玩阴哩啊!”白石老道怒斥一声,施轻功朝后撤去,手腕环绕,画出几道圆弧,紧撤羊鞭回防,只需羊鞭碰到锈剑,化羊之术便能施展。

白石老道后退几步,柳问舟的天外一箭偏离,君不白捏出刀意欲上前补一刀。屋檐上,柳问舟的第三箭已射出,极其平常一箭,撞在偏离的那箭之上,重整第二箭方位。

锈剑在前,天外一箭随后,君不白刀意收尾。

白石老道扯回羊鞭卷住锈剑,化羊之术未能成功,喘息之间,锈剑剑尖已抵至羊鞭木柄接合处。白石老道被剑气逼退几步,须发抖动。沈府正门台阶处有昏死过去的护院之人,白石老道用脚踢出就近的两人,羊鞭一扫,两人化成白羊,一头撞向锈剑,一头迎上天外一箭。

以他人挡剑,君不白最是不耻,甩袖,让锈剑溃散。

柳问舟的第四箭已射出,将天外一箭撞向夜空之上。

白石老道退出沈府,收回羊鞭,双指在嘴边吹响口哨,两头无主的白羊扭头跑向府外,在台阶处伏倒在地,化出本来模样。

“不打哩,你娃子想去哪,老汉都不拦着哩,我得歇会。”

一通活动筋骨,浑身酸痛,白石老道羊鞭扫地,青石长成一只羔羊崽子,老道盘膝而坐,招手让羊崽子跳入怀中取暖,取下腰间黄铜烟锅,填满烟丝,用火石点燃,猛吸一口,嘴边烟雾缭绕。

柳问舟敛去长弓,衣角带风,立在屋檐上。师妹已从一旁的屋檐跳来,对他拳打脚踢。

君不白散去刀意,轻功缩地而行,立在府门处。台阶上护院之人昏死过去,若是白石老道再用他人挡剑,势必很难收场,君不白毫不客气道:“以他人挡剑,前辈就是这般行走江湖的。”

老道被旱烟呛了一口,重咳几声,气息平缓,闭上一只眼,淡然道:人一老啊,惜命地很,这稍不留神就会客死他乡,老汉还想苟活几年。”

君不白走下台阶,在白石老道身前一丈停下。

老道只顾抽烟,羊鞭搁置一旁,在羊皮袄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丢给君不白,“莫走了,老汉的事已经办妥哩,这沈府老汉是不会再进,你想去哪,老汉也不拦你,还有,这是解开化羊之术的符纸,送予你哩。”

白石老道怎会如此好心,君不白半信半疑,以御物决牵引符纸,黄纸上赤红朱砂鬼画符一般,不解道:“为何送予我?”

白石老道仰头,朝夜空吐出一浑圆烟圈,悠悠道:“受人之托,确保真的沈家女娃子能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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