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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拿过去的瓮开口极小,倾倒过来后,从钢刀前段开始,细细的水流如牛毛般浇在雪亮的钢刀上。

清透的水流接触到钢刀的一瞬间,雪亮凝着寒光的钢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大堂内外皆是一片哗然。

陆惟蓦然松出一口气,第一时间看向了章毓卿,相比起所有人震惊到失色的模样,她那掩藏在团扇下的狡黠笑颜格外与众不同,仿佛万事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下意识的,他就明白了,此事定是章毓卿一手策划。

“变红了!变红了!”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阎王爷给他了神水,助他伸冤!”

然而随着瓮中水流沿着刀身往刀柄处走,离刀柄还有半尺多的地方,刀身却不再变红,依旧是原来的颜色。

水流浇过刀柄,也未有丝毫变化。

原本一把无甚奇特之处的钢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下半部分血红,上半部分铮亮,界限分明。

方墨从法场时提着的那口气如今终于松了下来,眼泪随之掉了下来,失声痛哭,“大人,我师兄冤枉啊!冤枉啊!”

章毓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赌赢了!

仵作早在刀身变红的时候,就已经吓的跌倒在了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真的阎王爷从地下出来,找他索命。

方墨师兄们也都红了眼圈,在外面大喊道:“还他清白!还他清白!”

“当官的也不能草菅人命!”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主审官不停的拍着惊堂木,依然不能平息外面百姓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京兆府的衙役们手持木棒死死守在门口,若稍有松懈,愤怒的百姓便要冲进公堂。

“将他拿下!”主审官指着仵作叫道,“还有此案的人证,一并从家中带来!”

寇乐果说道:“大人,此案的几个人证在知道要发还重审的时候,就已经跑出京城了!”

主审官大怒,“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

其他人跑了,只剩仵作一个人,主审官扔下一枚签令,冲仵作喝道:“你招不招?不招就先吃二十杀威棒!”

事已至此,仵作瘫坐在地上,已知大势已去,冷汗淋漓的叫道:“大人,我,我只收了十两银子而已!是刘主簿让我这么干的!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要把我从衙门撵走啊!”

何琦那瞎眼老娘哭的泣不成声。

数万激动愤怒的百姓高呼着,让官府还他们一个公道。

章毓卿听到此处,便知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我们走吧。”章毓卿说道。

罗丹霞正看到激动人心的时候,不太愿意的说道:“现在就走啊?还没看到结果呢!”

“结果不会变了。”章毓卿微微一笑。

罗丹扬点头道:“走吧。”

等会判决下来,说不定百姓们会更激动,到时候人挤人,难免会出什么问题。

几个人悄悄的走了。

等陆惟再去看章毓卿时,只看到罗丹扬护着她从人群中离开的背影。章毓卿等人走后空出来的位置,立刻被激动的民众给占据了。

仵作和人证作假冤枉何琦一事已经水落石出,板上钉钉了。主审官为了平息众怒,也怕民众聚集闹事,冲击公堂,先判了何琦和方墨无罪,吩咐衙役们摘了两人的木枷。

方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激动的心情,总算是替方墨松了一口气,笑道:“方墨这小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还有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回头一定要问问他是怎么让刀上显出血迹的!”

此时,罗家的牛车已经走到了另一条街上。

京城的百姓大概都跑去衙门口看热闹了,街上人烟稀少,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罗丹霞也在激动的问章毓卿,“你快说说,是如何让刀上显出血迹的?神!太神了!真的是阎王爷显灵了吗?”

“对呀,就是阎王爷显灵了!”章毓卿笑眯眯的说道。

罗丹霞扯着章毓卿的胳膊撒娇,“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嘛!可真是好奇死我了!”

“这个其实很简单,我事先让人去衙门库房,在钢刀下半身涂上一层姜黄,而瓮里的水看似是清水,实则是浸泡过草木灰的碱水,姜黄遇到碱水,就会变成鲜红色,看上去就像是血迹重现一样。”章毓卿解释道。

姜黄是拜托寇乐果偷偷跑进库房涂的,碱水是方墨师兄弟烧了一下午的草木灰,浸泡一夜后用细棉布滤出来的。

罗丹扬恍然大悟,“是诈他们的!”

“其实是兵行险着,没办法之中的办法。”章毓卿微笑说道,将鬓边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所幸万事顺利。”

罗丹扬赞叹道:“把何琦的冤案宣扬的全京城人都知道了,又添加鬼神之说,引了全城百姓来围观,也是你的主意吧?”

“借力打力,让衙门重视这桩案子,让审案的人偏向何琦,不敢再葫芦僧判葫芦案。当官的不怕草菅人命,也不怕制造冤案,他们怕的是百姓们拧成一股绳,质疑他们,反抗他们!”章毓卿说道,随即想到自己这位表哥已经是举人了,将来注定是要做官的,自己这么说实在太失言了。

章毓卿不好意思的说道:“表哥,是我失言了,你和姨夫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罗丹扬笑了起来,看着微红了脸的章毓卿,觉得她很是可爱。先前帮助何琦师兄弟时冷静睿智,设计一环套一环,思维缜密,面面俱到,这会儿上红起脸来,才有了几分这个年龄女孩家的天真娇憨。

“承蒙毓卿如此信任,我将来若是出仕为官,必不做判葫芦案的葫芦僧!”罗丹扬抱拳,郑重说道。

罗丹霞认真的说道:“哥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人过的这么苦,你将来做了官,一定要对百姓好一点!等回了吴越,我也要对爹爹这么说!”

“是该对百姓好一些。”罗丹扬叹气道,朝气蓬勃的少年眼中带上了忧虑,“内要填饱那些贪官的胃口,外要上贡胡族,百姓年年挣扎在饿死的边缘,焉能不苦?”

时间已经不早,章毓卿看了一上午的审案,精神高度紧张戒备,这会儿上也累了,加上王春娘照顾何家老太太多日,也需要回去休息一下,便谢绝了罗家兄妹带她去罗家做客的提议。

送完章毓卿回到章家,罗丹扬带着妹妹往自己家赶。

没了表妹在场,罗丹霞就彻底放开了,满心满眼都是对章毓卿的赞赏,“毓卿表妹怎么那么聪明呢!回头我也要用姜黄试试!保管吓母亲一跳!”

罗丹扬也同样十分赞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毓卿表妹不但聪慧良善,还不求回报,她若是想听何琦感恩戴德,在那里等一会儿,等何琦出来就行了,但她在知道何琦会无罪释放后,立刻转身就走了。

这样金子般的品质让他可敬可叹。

罗丹霞看着罗丹扬一提起章毓卿就放光的眼睛,捂着嘴偷偷笑。

罗丹扬回到家里,路过罗夫人房间的时候,罗夫人正在跟身边的管事媳妇说话,语气十分犯愁。

“……这孩子聪慧,看的明白,那两个庄子在章家夫人手里攥了多年,年年不少给章家交租,以章夫人那德行,断不可能轻易把庄子还给她!”罗夫人叹气,“我虽是诚心想帮她,但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好!我母亲不在了,我只是她母亲的姑表姊妹,我姓黄,夫家姓罗,但凡我姓安,我都能替她去章家出这个头,讨要该她的东西!”

管事媳妇也跟着叹气,十三年前京城那场浩劫,安家的人死的干干净净,倘若留下来一个,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

罗丹扬在窗外听着,想起那抹明媚可人的笑颜,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她说想去青州找朋友,听的我心里难受,真是可怜的很!”罗夫人又说道,“倘若不是章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想着去千里之外,又是土匪又是流民的青州,投奔一个儿时的朋友呢!”

罗夫人忍不住拭泪,“我那表妹当年也是一顶一的好姑娘,温柔良善,要是知道她唯一的骨血到了今天的地步,如何安息!”

旁边的管事媳妇说道:“我瞧着庄子是小事,毓卿姑娘年岁不小了吧?章家对她不上心,说不定随随便便就把她打发嫁人了。”

“对,对!”罗夫人心焦起来,“这才是顶要命的!听王姑娘说,章夫人还想把她送给吏部侍郎做妾,那吏部侍郎我知道,都快六十了,这不作孽么!”

听到这里,罗丹扬心神大震,怒火一下子冲上了头顶,烧的他恨不得立刻去章家质问,为何他们如此歹毒不堪,为何毓卿这么好的姑娘要被他们如此作践!

一想到那么聪慧善良的章毓卿要被章家送去给快入土的老头子做妾,无人欣赏她的才智,甚至她生命说不定都要悄无声息的葬送在某个老头的后宅,罗丹扬再也忍不下去了。

罗丹扬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进了屋,叫道:“母亲!”

罗夫人看着罗丹扬,问道:“什么事啊?”

罗丹扬对管事媳妇说:“您先出去,我有话跟我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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