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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雁行终究没有再劝。

南若苏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屠雁行心里很是清楚,他内心的骄傲丝毫不比任何人少。

正因为如此,他决定的事情,也鲜有人可以动摇。

从某些方面而言的话,他与其父亲南玄机还是有诸多相像之处。

正堂内。

南玄机一脸平静的端坐在轮椅上,手指很有节奏着轻扣在身下轮椅的扶手,发出均匀清脆的声响。

一双眸子出神的注视着眼前的金丝楠木棺柩,波澜不惊。

从他的眼神里,已经全然看不到今天白天时的那种悲伤与痛楚。

南若苏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刚好背对着正堂大门。

关上门,移步来到父亲南玄机身侧,南若苏分别看了摆放在正堂的金丝楠木棺柩,与正襟危坐的南玄机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坐于轮椅上的南玄机身侧,身如劲松。

此时的他,与城门口雨幕中那个,在父亲南玄机面前谄媚卑微的身影,完全判若两人。

倒是像极了一尊沉默寡言的守护神,庇佑在南玄机身侧。

似乎要将所有一切对父亲南玄机不利的因素,都震慑在他的身姿之下,使之无所遁形。

气氛一度沉默了下来。

半晌,南玄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堂紧闭的大门,这才开口问道:“去过鹳鹊楼了?”

语气沉稳,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去过了。”

南若苏的回答同样简洁明了,丝毫没有任何惊讶。

似乎,他早就料到了父亲南玄机会有此一问。

南玄机点点头,继续问道:“如何?”

这个问题,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没头没脑,可是南玄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很显然,在他看来,儿子南若苏肯定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南若苏叹了叹气,神色有些怅然,答道:“先生依旧心有顾虑。”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父亲想问什么,只不过父亲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出面,这让南若苏觉得有些可惜。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父亲愿意亲自出面的话,这件事基本上可以手到擒来。

“意料之中。”

听到南若苏的回答,南玄机丝毫没有惊讶。

只是,若有所指似的说了句:“不可为之事莫要太过强求。”

如果老人没有诸多顾虑的话,他也不可能在白龙城安分守己这么多年,这一点,南玄机看的比谁都透彻。

闻言,南若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执拗的说道:“父亲的恩情已还,而今,孩儿不过是清一清旧时的债,有何不可?”

顿了顿之后,他又恨声说道:“而且,这笔债已经拖欠了十六年之久。”

“毕竟,要是真算起来,父亲的恩情,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还清,也该是时候讨一讨债了。”

即便是南若苏已经将自己的心境锤炼到了一定境界,可每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

“爹又何尝不想讨债?只不过就算是由爹亲自出手,恐怕也没多少胜算。”

南玄机调转轮椅,看着南若苏说道:“如果有胜算的话,爹早就出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这件事,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提到这件事,南玄机的眸子里同样有冷芒乍现,只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像南若苏那样的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沉与冷静。

随即,他的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而且,爹不想看到你身陷险境,更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明不明白?”

“如今,爹娘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难道你想让你娘失去她最后的希望?”

虽然这件事一直都是南玄机心头的一大痛楚,每每想起他都会心如刀绞,但是他却又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现实。

“不简单又如何?”

南若苏并不相信,更加不想妥协,而是反问道:“难道以爹您的声望,若是振臂一挥,还怕做不到一呼百应?”

“十多年前,放眼整个苏辞王朝,有谁的声望能够与爹您相提并论?”

“您只要振臂一呼,道出事情原委,于理于义,王朝之内有谁还会不识时务?”

说到这里,南若苏的声音里多了一份不甘,“但是您却没有站出来,而是选择了含冤受屈,这,公平吗?”

或许他的确将一切看得简单了些,但这却正是他南若苏的性格,在他的世界里压根没有隔日仇,只有善以善待、恶以恶待。

能够隐忍这么长时间,对于他而言,已经是一件极其不易之事了,同样也已经达到了他所能隐忍的极限。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需要这些时间,去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卵击石毫无胜算的仗他从来都不会去打。

“公平?这个世道何来那么多的公平可言?”

南玄机幽幽一叹,自嘲道:“十多年前的我,确实是眼拙了些,居然没能及时看清个中原委,若是断然妄下结论,恐遭舆论哗然不说,还有可能会连带着让你跟你娘遭遇不测。”

“所以,您选择了隐忍退让?”

南若苏偏了偏头,道:“爹,您的选择孩儿完全可以理解,但要说以您的才智,当初没有发现这件事的蹊跷,孩儿断然不信。”

在他看来,无非是自己与母亲的存在,让父亲南玄机多了后顾之忧罢了,毕竟他老人家可是以一己之力定王朝动荡的绝世枭才,又岂会发现不了什么蛛丝马迹?

南玄机沉吟片刻,温言道:“你能理解,爹很欣慰。”

“但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下人多小人。”

“一步踏错,就注定了要错很多步,这么多年来,我也努力去尝试过,但却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看到南玄机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的双腿,南若苏顿时沉默了下来。

细想一下,父亲说的也应该没有错,这件事的背后,恐怕当真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不然,以父亲的实力,又怎会落得个双腿被废的下场?

兴许,自己这次真的太过冲动了些,但是他却不后悔。

这一步,他早晚都得踏出去,不管是为了父亲也好,还是为了哥哥南若寻也罢,他非走不可。

“下人多小人的确不假,但是爹您别忘了,至忠皆下人。”

此时,南若苏脸上的愤怒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之色。

“爹,孩儿始终相信,事在人为。”

“这件事终究是娘心头的一道坎,更何况如果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的话,孩儿岂不是枉为人子?”

看着眼前眼神几近执狂的儿子,南玄机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终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太多。

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他呢?”

现在的他,都不知道当初将这件事告诉南若苏究竟是对还是错,或许这十多年来,自己压根就不应该去追究已经过去的往昔。

如此一来的话,虽然自己内心会受到无尽的谴责,但至少自己的儿子一直都会生活在无忧无虑当中。

闻言,南若苏讪笑一声,道:“完好无损,要不要孩儿将之唤醒,与爹见上一面?”

见父亲不愿意过多谈论那件事,南若苏很乖巧的没有再提。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件事一直都是父亲南玄机心头的一道梗,每提一次,父亲心头的伤痕就更深一分。

此次南若苏之所以会主动提及此事,就是为了向父亲表明自己的决心,仅此而已。

既然如今父亲已经应允了自己的做法,那就没有了再提的必要。

南玄机摆摆手,道:“不用了,有些事情,爹从头到尾压根都不知道。”

见状,南若苏嘿嘿傻笑一声,他那能不明白父亲的心思?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对自己就越有利。

父亲明知却装作不知,不仅仅是为了帮他圆这一场戏,更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安危。

一直以来,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却对自己的关爱从来都没有缺失过,如若不然的话,这些年他也不会任由自己各种胡闹,而跟在后面擦屁股了。

顿了顿,南玄机有忍不住道:“既然你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当是一切以小心为上。”

“只不过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提前与爹商量一番?”

如果不是他刚刚发现了端倪的话,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被蒙在鼓里。

压根不需要去想,南玄机就能够猜到,这肯定是出自自己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之手笔。

南若苏咧嘴一笑,道:“如果与爹商量了,那孩儿还能走出这第一步嘛?”

都言知子莫若父,知父又何尝不是莫若子呢?

这么多年来,自己父亲什么样的人,南若苏又岂会不知?若是当真与他商量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还能少的了?

因此,他权衡之后,当即快刀斩乱麻,来了一个先斩后奏,只是没想到自己这还没开始奏呢,父亲已经洞悉了一切。

只能说,父亲终究是父亲,果然慧眼如炬。

但,那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重新倒回起点吧?大不了就被父亲臭骂一顿得了。

结果,令南若苏意外的是,父亲南玄机压根没有想要骂他的意思。

他只是有些诧异地看了南若苏一眼,问道:“你真的去了石角城一趟?”

南若苏两手一摊,笑道:“自然是去过了,总得要有个由头嘛!”

“嗯!”

南玄机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如此看来,这件事你是不打算让雁行知道了?”

“要知道,他可是整整跟了爹三十年了。”

南若苏想了想,温声道:“目前暂且不需要让屠叔来操这份心,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该让他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让他知道的,毕竟屠叔身上的眼睛太多了。”

“更何况,他还的打理白龙城这一大摊子的事情,已经够忙了。”

“不过孩儿猜想,以屠叔的聪明才智,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勘破其中蹊跷,也就意味着现在告不告诉他,都无伤大雅。”

对于屠雁行的忠诚程度,南若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毕竟他可是除了父母之外,自己最亲近之人,同样也是除了父母之外,最疼自己之人。

南玄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道:“想来也是,就依你所言。”

南若苏顿时喜出望外,忙道:“谢谢爹!”

“别老想着贫嘴。”

南玄机没好气的说道:“一切当以自身安全为重。”

“孩儿知道了。”

南若苏自信说道:“放心吧爹,您是知道的,孩儿做事,向来都很有分寸。”

南玄机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句藏在心里的话,他并未说出来:“正是因为你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我才会担心。”

毕竟,南若苏此次所谋之事,牵扯甚大,稍有不慎,兴许会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双手轻轻敲打着身下轮椅的扶手,清脆的响声很有节奏,南玄机顿时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南若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耐心站在父亲南玄机身后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南玄机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道:“脸还疼吗?”

南若苏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险些掉出了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幸福的回道:“不疼,早就不疼了。”

常言道打在孩儿身,疼在爹娘心,至少南玄机虽然含怒出手,下手比之以前做戏的时候,是重了一点,可是那点疼痛对于南若苏而言,根本无伤大雅。

因为他很清楚,父亲这些年来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与厚望,正因如此,南若苏才不愿意看到父亲对自己有所愧疚。

但是,南玄机终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小声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爹再也不会打骂你了。”

“爹说的什么话。”

南若苏连忙笑着哄道:“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嘛!”

“你小子就是没个正形,俗语是这样用的嘛?”

南玄机瞬间被他逗笑了,“陪爹出去走走吧,你可是好久没有陪爹出去散散心了。”

“好嘞!”

南若苏连忙从背后推起父亲的轮椅,向外走去。

临走的时候,他手掌猛的一震棺柩一角的角柱,说了句:“今夜子时,孩儿想去鹳鹊楼见一见那个人。”

南玄机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顿了顿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月凉如水,城主府却灯火通明,只不过今夜的灯笼却全部换成了清一色的素白之色。

就连府门之上,也是挂上了一袭白布。

不光是城主府,今夜的白龙城,近乎全城灯火通明,素白灯笼高高挂。

南若苏推着南玄机出了正堂的时候,屠雁行依旧还守在庭院里。

见状,南玄机有些过意不去,温声对他说道:“雁行,这些日子又得劳你费神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辛苦老爷,今生能够跟着老爷,是雁行前世修来的福分。”

见到南玄机与南若苏二人相安无事,并不像是起过冲突的样子,屠雁行便放心下来。

聪明如他,自然也没有过多询问一些完全没有必要的废话。

之前他还以为,午间的时候,老爷发了那么大的火,很有可能会与二少爷产生一些隔阂,现在看来,完全是他自己多虑了。

不过想来也是,父子之间那有什么隔夜仇?这些年来二少爷又没少被老爷训斥,但那一次不还是一点什么事都没有?

“雁行啊,又劳你挂心了,这些年你跟着我,非但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倒是没少替我操心,难为你了。”

对于屠雁行,南玄机多少心中有些歉疚,这个跟随了自己三十载光阴的兄弟,这些年来没少为自己卖命出力,而自己却不曾为他做过太多有利之事。

甚至到头来,连他的终身大事都未能帮忙解决,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奔前走后,他何至于到现在还孑然一身?

“老爷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雁行分内之事。”

屠雁行真心笑道:“既然老爷与二少爷重归于好,那老奴就放心了,老奴先行告退。”

说实话,看到南玄机与南若苏并没有因为今日之事产生隔阂,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南玄机朝他摆了摆手,“去吧,早些休息。”

屠雁行离开后,南若苏推着父亲南玄机一路来到了府内后院。

城主府的后院有一片紫竹林,是南玄机初来白龙城的时候,携手自己的爱人慕含烟亲手种下的。

经过十多年的成长,如今早已生的挺拔茁壮。

夜空映照下的紫竹林,多了几分静谧安逸,偶尔有月光射下,点亮一片晶莹,或有轻风抚枝,压弯根根末梢,总是别有一番气象。

“你确定子时要去见他?”

紫竹林前,南玄机抚摸着自己初来时付出了很大一番手脚才种植成功的竹子,深锁着眉头问道。

南若苏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孩儿已经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觉得没什么不可行。”

“你当知道,那是与虎谋皮。”

南玄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说实话他其实打心眼里抵触那个人,不光是因为他是异类,更是因为一旦这种事情如果曝光的话,恐会引起民众公愤。

所以他并不希望南若苏去冒这个险,但是他却知道,于南若苏而言,这无疑是另一种保障。

“孩儿自是清楚,因此这件事孩儿不希望父亲插手。”

南若苏的眸子里闪烁着另外一种光芒,道:“更何况,成与不成还是另一种说法,他也未必能够答应。”

南玄机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他一定会答应的,我了解他。”

“如此甚好,孩儿会提防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南若苏会心笑道:“毕竟这些年,孩儿也没少跟他打交道,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这一点,爹无需担心。”

这一次,轮到南玄机无言以对了,他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父子二人似心有灵犀一般,谁也没有去提有关明天的葬礼问题,似乎这件令白龙城悲愤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有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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