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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一辆铁轮战车上,矗立着一面一丈多高的「召」字大旗。丽隗一眼便认出,旗下那个穿着青铜甲胄,却显得形销骨立的正是召伯虎。此时的召伯虎,一身青铜甲胄,外披红色绣金斗篷,头戴长矛形将盔,手扶车前横栏而立,神情凝重地望着无终部的后方,恍若一尊金装天神。

猃狁人一阵慌乱,但当整个周兵骑军方阵走近之时,他们凭肉眼估算出敌人不过区区两三千人之数,顿时来了精神。有个百夫人狂哮着:「看!那是周人的相国,擒了他,可不比夺来一个小媵女强?大王必有重赏!」

一阵狂笑之后,早有数百名按捺不住的骑士挥舞着弯刀冲着召伯虎所在战车而去。

召伯虎依然没有动,身旁的护车上跳下一员战将,身材高大异于常人,腋下挟着十几支长矛,正是护军将领羌兴。面对呼啸而来的东猃狁飞骑,羌兴大吼一声飞步迎上,一支支长矛尖厉地呼啸着扑向敌骑人马,其劲急声势堪比强弩大弓。

瞬息之间,东猃狁骑兵纷纷人仰马翻。羌兴一边飞步游走,一边接过小兵们流水般送来的长矛,一支支间不容发接连飞出。潮水般的东猃狁飞骑如遇铜墙铁壁,骤然倒卷了回去,后头仍有一群群死命冲来,大吼着要杀死这个长人。

不料,如此一来更得羌兴所愿,两手各握三支长矛,向下连刺带打,战马也好骑士也好,遇之无不纷纷倒地。东猃狁飞骑的战刀弓箭偶中羌兴之身,也被他的青铜甲胄挡了回去。

主将如此勇猛,一千王城锐士,两千卫国精骑深受鼓舞,纷纷拔剑入阵激战。两军在无终部车流的两侧展开拼杀……

召伯虎的战车辚辚驶到丽隗牛车旁,低声道:「趁此时机,你带部众速速东行。朝歌那里我已去书,当无问题,放心前往即是。」

丽隗深深一躬,眼中噙满泪水:「召相乃我族救命恩人,日后但有所嘱,无终部莫不从命。召相保重!」

召伯虎一挥手,王城锐士们锋锐无匹地楔进无终部的边缘,在两方厮杀混战的方阵中生生打开一条通往东方的通路。丽隗一扬鞭,无终部的十万部众以最快的速度向东通行……

无终部老弱一走,周军骑兵没了顾忌,更可放手一搏,两军全面展开厮杀。一边是翻毛羊皮白茫茫,一边是红色披风亮彤彤,毫不费力辨认得清清楚楚。

召伯虎命令掌旗司马一挥大纛,甲士们以百夫长为单位各自楔入了白色的海洋,搅起无数个巨大的漩涡。而东猃狁骑兵则仍然是千百年不变的原始野战之法:部族军为最大群落,之外基本各自搏杀,百夫长也好千夫长也好,一旦陷入混战,立即无法控制全军。再加上这几万骑兵还有一半落在后头收拾无终部的牛羊马匹等战利品,因此,饶是骑兵众多,还是被一块块撕裂,一块块吞噬。.

片时,羌兴杀得性起,暴吼一声竟劈手撕扯开一匹战马,两手各提半片血肉横飞的马尸排山倒海般打来,恍如一尊血红的天神踏步在一群侏儒之间……东猃狁骑士们一时双骇,人马一齐瘫软在地,海浪退潮般倒在了草原上,纷纷高喊着大王退兵。

召伯虎很早便远远瞧见了陷在无终部一片白茫茫羊群中间的东猃狁王旗,知道旗下必是东猃狁王金兀都,顿时心生一计。

他命令战车前驱,高声呼喝:「对面可有边军的儿郎?」

一路走,一路吼,有几个翻毛羊皮冲着他的战车看了几眼,目光闪烁。召伯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目光,冲着他们喊道:「我乃周相召虎。知尔等跟着子良将军身陷绝境而矢志抗戎,尔等乃国之赤子也,一时降敌实属无奈。某以相国之权担保,向子良之英魂立誓,只要你等回归我营,定保尔等安然回到故国,与父母妻儿团聚。」

一个青年猛然直趋车前,驭手吓

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身是血的羌兴跳到车前一挡。召伯虎却觉得青年眉眼颇有些熟悉,仔细辨认了一番忽然大叫一声:「你是……北儿?」

北儿长泣跪于车前:「召相,隗将军死后,我等归降戎营,思念故乡,日夜难安。然毕竟是降人,若不立功亦不能面对父老诘难。请召相稍待!」

说完,他站了起来,冲另几个身穿翻毛羊皮袄,但面相却与戎人迥异的骑士挥了挥手。几个人趁着东猃狁骑士们与王城锐士激战正酣之机,迅捷地向金兀都的大纛旗摸去。

那边厢,金兀都正立于高处,一面关注着前方的激烈战势,一面还要关照着刚从无终部抢来的几十万牛羊马匹。他已知晓周军不过区区三千人,便是只以不足两万的兵力投入战斗,以敌我双方的数量对比,必胜无疑。所以对前头的战事并不是特别紧张。

遥见北儿带着几个骑士驰来,金兀都毫无防备之意。伏击郅于的那一仗,这个北儿呈上了不同于猃狁野战之法的伏击战法,十分见效。自此后,他对这个周人降将一直很是器重。

「大王,」北儿走到跟前,喘着气说道,「前方吃紧,千夫长让我过来跟您要援军。」

「什么?」金兀都暴怒:「两万人吃不掉区区三千骑?什么千夫长?根本是个饭……」

这一个「桶」字还没说出口,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股鲜血从颈间喷溅到北儿脸上……金兀都捂着脖子,指着面前的北儿,摇晃着身子说了句:「好啊……你……」便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的几名卫兵陡见变故,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北儿身边的几个翻毛羊皮同样割裂了脖子,手法快捷,令人目不暇接。

北儿一脚踢翻大纛旗,几人高喊道:「不好了,大王被杀了!」

因厮杀激烈,除了近处的金兀都的几个近身护卫,其余东猃狁骑兵根本就不清楚山坡上发生了何事。北儿这一声喊,又抬眼望见自家的大纛旗不见了,纷纷生出畏惧之心,也顾不上刚刚缴获来的无终部的肥羊牛马了,撒开腿就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大草原之上面临同样飞骑的敌手,一旦退兵便得放马飞驰,否则会被敌军紧紧咬住追杀,有可能全军覆灭。而一旦放马逃命,则必然漫山遍野阵形大乱,根本不能整体呼应。此时的东猃狁群,正好遭遇了这种骑兵作战最为狼狈的境况,兵败如山倒,遍野大逃亡。

召伯虎的护卫飞骑们则根本不需要主将的军令,立即聚成了一股红色的洪流,遥遥从两翼展开包抄追杀。羌兴策马冲杀在最前端,身后三千飞骑分为三股展开:左右两翼各一千卫国精骑,圈定东猃狁余部不使其遍野流散;中央一路千名王城锐士则如巨大的铁钳张开,死死咬定白色的马队追杀不放。还有北儿率领的近三千反正的边军降士此时也脱去白色的翻毛羊皮,只露出里头的红色薄甲在后方策应。

此时正逢秋阳升起,漫天朝霞之下,草原苍苍人马茫茫,红色的周军如风暴席卷草原,白色的东猃狁部则如被撕碎的云团漫天飘飞身不由己……

此战,东猃狁王金兀都身死,整个部族失去近半精壮,残部在阴山东麓无法立足,只能西迁与刚刚回迁故地的西猃狁屠格部重新合并。阴山东麓的诸戎进入没有一个部族能独大的势力平衡期,一连十年无大的战事。北儿率领的近三千投降边军跟着召伯虎重回中土卫地。

召伯虎部并没有致力于追击,毕竟即便是心志崩溃的残兵,人数也数倍于己方,「穷寇莫追」乃是至理名言。在打扫完战场之后,一行五六千人前行两后日,终于追上无终部的十万人众,将被东猃狁抢掠去的十数万头牲畜交还给了丽隗。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隗戎草原,丽隗一见此处水草丰美,十分欣喜,命令扎帐驻守。而召伯虎却

拒绝了丽隗请他驻留几日的好意,他牵挂着由密叔先行护送的隗多友灵柩有没有入朝歌,带着护卫径自南下。

依着他的想法,是想将北儿的三千反正边军先暂交卫国代管,待隗多友沉冤得雪,再重新编入西六师。不想北儿拒绝与他同行,说法是:「多谢召相美意。然即使隗将军沉冤得雪,我等毕竟降过敌,无颜见家乡父老,亦没脸重回王师。此处非戎非周,正乃我等了却余生之所。」

劝了许久,北儿不为所动,且一再申明这个决定并非他一人所思,乃是三千人集体熟虑之后的结果,召伯虎也只好由他去了。丽隗本就为了本族精壮男子缺乏而忧心,北儿等三千人肯留于族中,她又如何不肯?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北儿的事解决了,临行之前,召伯虎与丽隗有一段推心置腹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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