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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胡目中水光一闪:「若非因那份休书,她也不至于此……唉!其实孤也明白,她是真心实意陪伴孤的,只可惜,她竟有那样一个父亲。惜哉矣!」打心底里讲,他是真心喜欢这样一个明媚生动的女子的,可为什么,她偏偏是鄂驭方的女儿呢?叫他不敢亲近亦不能亲近,只能若即若离?

「臣抖胆敢问大王,若是重来一遍,大王还会否写下那份休书?」召伯虎正色离席一问。

姬胡一愣,略一思忖断然道:「会。孤不忍杀她,但为灭鄂长久之计,断然不能留她在身边。」纵然是「可能」的绊脚石,也必须挪开,这是帝王的必修课。

「既然如此,大王又何必戚戚自哀?」召伯虎转了话题:「臣以为,大王该当考虑大婚之事了。」

姬胡显是吃一惊:「大婚?少父为何突然有此见教?」

「大王且想想,远有数年前的鼠蛊,近有随枣伏杀,桩桩件件,根由不就在于大王未大婚,亦无嗣子吗?君王大婚,不若庶民,家国一体,难分难解呀!」

姬胡细长的双目忽然变得有些凄然与迷离,凝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一动不动地仿佛钉在了案前。那目光……召伯虎实在不忍直视。

然而,他还得硬着心肠继续劝说:「大王且说,国家社稷,最根本大事何在?」

「传,传承有人。」姬胡喘息一声,很有些别扭。

「大王明白就好。」召伯虎轻舒一口气。

良久默然,姬胡突然离座对着召伯虎躬身一拜:「一切烦劳少父操持,胡无异议。」未及起身,便向外招手高声下令:「重黎关闭此庄院,先回洛邑行宫,待雪后初晴,立刻还都镐京。」

「我王明断……」

原本是要等到开春再行起程,至于大婚,则要等到秋收时节。召伯虎已经先行还都妥为打点去了,可镐京一份紧急军报却让姬胡提前踏上了归途。

六马王车内,姬胡拿着一卷竹简反复阅看,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是周公定的领头上书,看来非议隗多友的声浪已弥漫了整个镐京城。根源就在于边军组建后,隗多友独树一帜的统兵方式。

边军成立以来,大部主力飞骑由隗多友亲自统领,骑士全部皮装轻甲,弯刀硬弓,远观与猃狁骑兵没有丝毫区别。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日夜漂泊草原,与猃狁只作无休止的归去来兮的周旋,却绝对不许交战。

隗多友的军令是:「猃狁但来,急速入营收缩保全,有敢擅自捕获者,斩!」

如此一两年周旋,猃狁对隗多友无可奈何。而边军在府库拨付粮饷时有不足的情势下,已经壮大到了五万精锐飞骑,更兼粮草财货丰厚,军队装备精良,其战车数目非但已经远远超过了老迈的西六师,而且还远远超过了一味野战的猃狁骑兵。

如此行事,自然会引来非议如潮。

一班多年与猃狁血战的西六师将士更是不满,纷纷指斥:「经年一仗未打,边军却肥得流油,隗多友究竟意欲何为?」

趁着周王与召公东巡之际,身为镐京留守的周公定派出特使视察边军,回来将「四不像」与「活猃狁」之象一通禀报,镐京朝堂炸开了锅!王族老少纷纷指斥隗多友畏缩不战致使大周受辱于胡虏。

说实在的,曾亲赴边军营地的姬胡并未觉得隗多友的练兵之法有什么不好,正所谓「想击败敌人,就应该比敌人更了解他们」。可是,朝议纷纷,更兼王族牵涉其中,精简冗官之时王族叔伯也做了牺牲,如今不理会他们也说不过去。

还好,他拿起另一份铜封管,那是边军急报:间人营探得猃狁近期有意征发举国之兵南下侵扰。看朱封日期已是旬日之前,亦不知现在战况如何?

其实如今隗

多友的边军已兵强马壮,千余张大型弓弩需得配备的万余射手兼步军也全部就绪,秘密演练娴熟。去年入秋,隗多友便下令:派出三千飞骑扮作牧民,邀集草原牧民们全部赶出囤积的牛羊马匹,一齐作远草放牧。

一时之间,畜牧大众,人民遍野,整个阴山南北的草原都热闹了起来。所谓远草放牧,是牧民在秋草之时先赶牲畜到百里或数百里之外的远处放牧,到天寒之时,再退回至大本营消受基地牧草。这是牧民千百年的放牧规矩,谁也不以为反常。

这两三年间,猃狁虽捕捉不到边军,却也终于认定:这个隗多友终究是个徒有其名之辈。便是新即位的猃狁王屠格却有不同的看法,然因腿脚不便,国事军政多由右相金兀都把持,亦是说不上话。

看到周边军远牧,猃狁游骑立即飞一般卷来劫掠。护卫牧民的几个百骑队一战即溃,竟被猃狁掠走了数万牲畜。消息传到王庭,大权独揽的猃狁右相再不疑惑,开春便发动诸部十万骑兵呼啸南下,要一举端了隗多友的根基。

烽火台狼烟大起!

其实这一切都是隗多友故布的口袋阵。接到消息后,隗多友立即集中步骑八万大军连夜开进阴山,在北麓早已选定的河谷地带摆开了大战场。

这是一片貌似无奇实则特异的山川之地,东西两道山梁如同张开的两道臂膊一般,搂住了一片澄澈大湖,又撒开了几条淙淙小河。在草木莽莽山峦起伏的绿色大草原,谁也不会以如此一方山水为特异。然而,隗多友踏勘多日,对阴山南北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经过不知多少次实地比较,才认定了这方战阵之地,自然深知其中奥妙。

清晨时分,猃狁大军沉雷般从北方大草原压来。进入两道山梁之间,遥见湖水如镜,河流如带,已经兼程奔驰了大半夜的骑士们一阵遍野欢呼鼓噪,纷纷下马奔向水边。

大军中央的右相金兀都见状,略一思忖传下军令:「歇息造饭,半个时辰后一举攻过阴山!」片刻之间,猃狁大军满当当撒在了湖边河边的草地上。

忽然之间,一片牛角号凄厉地覆盖了河谷草原!

猃狁大军尚在愣怔,上千强弩长箭伴着喊杀声暴风雨般三面扑来。不待右相发令,猃狁骑兵飞身上马,洪水般向唯一没有箭雨的北口蜂拥冲杀。

刚出两道山梁,又听见草原上杀声大起,边军两支精锐飞骑各从东西红云般压将过来。这两支飞骑乃经过隗多友严格训练的精锐之师,人各三马,战刀弓箭精良无比,较之猃狁贵族骑士的人各两马还胜过一筹。更有一处,隗多友在战前已经重赏每个骑士十金安家,人怀必死之心,如同死士!

五万飞骑十五万匹雄骏战马在大草原隆隆展开,气势摄人心魄,第一个浪头便将猃狁骑兵压回了河谷!

反复冲杀之时,周军战法陡变——三面强弩大阵箭雨骤见稀少,一万八千步军则列成三个方阵,挺着两丈三尺的铁杆长矛,从东西南三面森森压来,隆隆脚步势如沉雷,对蜂拥驰突的猃狁骑兵视若无物。

猃狁骑兵向以驰突冲杀见长,大约以为天下只有这一种战法最具威力。今日乍见中原步兵军阵的森煞气势,一时竟是蒙了。

一名头目大吼一声,率百余骑展开扑来。尚未入阵,便被森林般的长矛连人带马挑起,甩得血肉横飞,一个百人马队片刻间荡然无存。

右相金兀都大骇,弯刀一挥嘶声大吼:「冲杀北口!回我王庭!」

此一战,猃狁大军留下了五六万具尸体,而隗多友之边军死伤不逾万数。边军一战成名,更坐实了隗多友「战神」之名。

隗多友辞谢王命,没有回镐京受赏受贺,而是率领着五万飞骑一鼓作气向东北追击。猃狁震恐,王庭不得不向西北远遁……如此一来,

大周北部,至少十余年可保无虞了!

涉过一道大水爬上一道山梁,蓦然看见巍巍挺立的祁连山,隗多友高兴得大叫一声纵马前驰,把一众二十余名护卫抛在了身后。

「将军,这里可是猃狁戎人的地界,可不能大意!」北儿打马紧跟了上来,略带嗔怪地嘟哝着。

「无妨,叫他们在山脚下歇息等候,你与我两人上山即可。」隗多友吩咐道。

「这……」北儿踌躇了:「就咱们两人,不好吧?要万一对方起了歹意……」

隗多友断然摆手:「屠格是我兄弟,纵然各为其族,亦是战场上明刀明枪,断不会使那般阴私手段。否则,我也不会应他之约,来这祁连山了!」

北儿跟着隗多友已有数年了,自然明白他说一不二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便转身吩咐护卫们于山脚下布防去了。

二人纵马跃上山腰,遥遥北望。不多久,遥见山下一辆牛拉轺车冲着山口而来,伞盖在长风草浪间忽隐忽现,黄牛漫走,车铃叮当,清越之声飘荡在淡淡幽香的无边青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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