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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张贺刚从床上蹦下了地,还没摸到门把手,外屋的门就响了,随即就听见姨妈们争相叫道:“爸您回来了?”“爸,您吃没吃饭啊?”“爸您从哪儿回来的呀?”“您跟他聊得怎么样啊?都聊什么了?”姥爷不失时机的出现,让张贺一下子安了心,故他也没有再去拉房门,而是退回到床边继续偷听。

“去热热饭。”只听姥爷在屋外小声道。

“我去。”“我跟你去。”四姨小姨忙起身直奔了厨房。

“内三秃小子呐?”姥爷问。

“在里屋玩呢!估计这会儿都睡着了吧?我看看去。”大姨说着就要起身推开房门。

张贺闻言立马躺回到了“山洞”旁边,假装闭上了眼睛。

“哟,这是干嘛呢?”猛然间只见张贺,而不见自己儿子的大姨,忙又走进屋里扯开雨伞上的床单往里面看了看,随即笑道:“呵呵,爸您快过来,您看看您这三孙子干嘛呢。”

老爷子从桌边站起身,往屋里望了望笑道:“这又作妖呢。”

“妈,您也过来看看!”大姨倚在床边道。

张贺姥姥闻声走进里屋,笑道:“这小子就是比丫头能作。”

“在里面憋不憋得慌啊?”三姨也走进里屋,站在一边道。

“这哪憋的慌啊,这么薄儿的被单子,这还留着缝儿呢!”大姨撩了撩“山洞”门说道。

“行了,让他们睡吧,关上门。”张贺姥姥从里屋退出身来。

“丽琴。”大姨刚把里屋门关上,张贺姥爷便叫了她一声,并用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来。

大姨见状忙坐到方桌的一侧,小声问道:“爸,有事啊?”

“你过两天先把2000块钱拿回来,跟小吴说,咱家先不买彩电啦。”老爷子一本正经道。

“为什么呀?出什么事了?是要结住院费吗?不对呀,住院费有单位呢?您用钱干嘛呀?哦,是不是赵锡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我告诉您啊,甭管他说什么,您都甭搭理他。”大姨再次动用了她那犹如机关枪的语速和她那精明的大脑。

“甭管了,你过两天把钱拿回来就是了。”老爷子冷冷道。

“什么就甭管了?什么就拿回来就是啦?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您得先跟我说说啊。”大姨着急道。

老爷子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妹单位的房子下来了。”

大姨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张母,重新压低了声音道:“房子下来了怎么啦?用钱干嘛呀?给谁啊?他们单位还得交钱呐?托人了?小赵说的?不对呀!小赵跟您说这干嘛呀?他托人他自己还人情去,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也扭过头看了一眼张母,而后才道:“我今天跟他谈了,他说只要丽云跟他离婚,然后再给他点钱,他就同意把刚分下来的房改成丽云的名。”

虽说老爷子在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可大姨却像是一根炮仗被点燃了引线似的,短短一秒就炸开了花,只见她突然高声道:“我告诉您不行啊!什么就给他钱啊,人家单位分的房,他收哪儿门子钱啊?就算离了婚,不改名不也有老二一份吗?他他妈这是穷疯了?离婚还带讹老丈杆子钱的!这他妈都不能骂他是畜生了,连他妈畜生都不如。老二你当年是怎么挑的呀?千挑万选找这么一货,你知道他今天跟爸说什么了吗?他说跟你离婚还得让爸给他钱!你听听,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他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男宠呀?跑出来卖来了!”

不愧是在特殊年代整过人的人,这断章取义激化矛盾的功夫,以及嘴上的恶毒程度真不是盖的,简直能把人给活剐了。她倒是解气了,可老爷子哪听得了吗?故只见老爷子怒目圆睁的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给我闭嘴!混蛋!说什么呢?”

自知语失,但又不愿低头的大姨立马哭了起来,执拗道:“我说的不对吗?哪有这样的呀?离婚还带讹人女方钱的?”

“什么钱啊?小赵要钱啊?他跟咱闺女离婚还要咱钱啊?”张贺姥姥率先“声援”起大姨来。

本来看父亲急了而不敢言声的三姨,这会儿见母亲发声了,也赶忙附和道:“给丫屁钱,明儿我就去他们单位找丫的去。他麻痹的,是不是以为咱家没人了,在这儿一个劲儿讪脸。”

“怎么了,怎么了,谁要钱啊?我二哥要钱啊?要什么钱啊?”闻声而至的张贺小姨冲众人问道。

“嘿嘿嘿,您这也该改改口了啊!还二哥二哥的,这都要跟二姐离婚了!以后就直接说内王八蛋!”随后而至的四姨纠正道。

“爸说不买彩电了,要把这2000块钱给小赵。”大姨道。

“啊?凭什么呀?”“是啊?凭什么呀?”

“2000块钱!这都够我一年工资加拐弯了,他他妈穷疯了。”

“爸不能给他啊,他他妈跟二姐离婚,咱都没要他钱,他凭什么管咱家要钱啊。您先让他把二姐这些年的工资给拿回来。”

见自己的四女儿与小女儿也开始“逼宫”,老爷子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就道:“你们不懂,都闭嘴。”随即又冲大姨道:“后天星期二,半天,把钱拿回来。”

“我不拿!”大姨异常坚定道,接着又一脸委屈的望着母亲道:“您知道这电视号多难弄呢吗?我们家老吴托了好多人才弄来的,这又送礼又给人办事的,连定金都给人交了,现在不要了,那这钱不就白花了吗?”

“是啊.....”其余众人刚要附和,老爷子就打断道:“都闭嘴,小吴花了多少钱我出。”

“这是钱的事儿吗?我是因为心疼钱吗?给咱家办事我什么时候心疼过钱?我是不想让您被内王八蛋牵着鼻子走。”大姨委屈吧啦的哭诉道。

“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爷子异常严肃道。

自此屋里的女人们再没人敢说话,房子顿时安静了。

而早就偷偷坐直了身子,一直都在聆听着屋外声音的张贺,却在此刻一下子好似“定了格”,脑海中立马就翻出了1990年他姥爷提出要购买广渠门的那套祖宅时的场景。

那一次也是他的姨妈们,用比这次还要强烈数倍的情绪,以“买房不值”,“交几十年房钱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如果买了房,屋内施设坏了,房管所可就不管了,得自己花钱”,“您可千万别听风就是雨,谁知道政策会不会一时一变啊。”等诸多看似是在为家族着想的理由来阻止姥爷的决定,但老爷子却也如今天般不为所动,一样只用了短短数语就稳定了局面。最终以13000元的价格就买下了后来被她们争相抢夺的那所祖宅。

“为什么我就没有姥爷这种品质啊?跟姥爷一起生活的那14年里,我都干嘛去了?为什么在面对压力时,姥爷能那么淡定,而我却总是那么纠结,总是会给自己找一千个贴近信仰的,看似高尚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说服自己妥协。我所有的遗憾究竟是因为有“小人作祟”?还是...?”

不同时空却又不尽相同的画面,不由得让张贺开始反思。“是我自己,一直傻了吧唧没心没肺的在姥爷的羽翼保护下忘记了“成长”;是我自己,一股脑儿的将其所有的不如意,全部归罪于姨妈的绝情与;是我自己,每次都主动选择放弃抗争,将本可以顺风顺水的人生亲手给毁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懦弱和迂腐。”此刻的他终于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顿悟。

言归正传,老太太见终其一下午,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儿再敢去提起“钱”与“房”的话头,转而一个个的要不就倚在大屋的床上与自己闲聊,要不就拿着大铁盆去院里洗衣服,要不就索性也进到里屋眯上一觉,要不就拉着张母出外散心,一派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听过的样子。这不禁让老太太甚是着急,于是乎待晚饭过后送别了三个女儿,让剩下的两个女儿睡进了东耳房,且身边的大孙子张贺也没了声响的时候。老太太这才在床里隔着张贺推了推老爷子道:“没睡呢吧?起来跟我学学,你到底跟小赵怎么聊的啊?”

老爷子闻言,向上正了正身子,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小赵啊,我真是没看错,他就是一个养不熟的家雀儿。”

“他想要什么钱啊到底?”老太太小声问道。

“哎,不是他要的,是我主动说的...”老爷子话没说完,老太太就立刻皱起了眉,打断道:“你主动说的?你有毛病啊?他跟咱闺女离婚,你这当老丈杆子的还上赶着给他钱。”

“我想让他把分下来的房改成咱闺女名。”老爷子轻声道。

“他傻了?把新房改成丽云名。”老太太道。

“是啊,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吐口,说了半天也只是说,就算离了婚也是一人一间。”老爷子道。

“那不就完了吗!一人一间,天经地义。”老太太道。

“这不是长久之计!”老爷子说着翻了个身,将脸冲向老伴道:“你想没想过这以后怎么办?莫不说他是不是现在外边就有人了,就算是没人,你就真放心还让咱闺女跟他住一块啊?就咱闺女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不得受他欺负呀?这要是以后他再领家来一个,你说丽云受得了受不了?”

“不让丽云去不就完了,让丽云以后跟咱们过,反正房子又没长腿儿,也跑不了,永远都有咱丽云一份。”老太太不屑道。

“有房不住?丽云心里不闹腾啊?”老爷子道。

“他一人住,让他一人交房钱,咱还省了呢?闹腾什么呀?”

“他可能给你交吗?这么多年马路对过房钱谁交的?”

“那就给屋子锁起来,让他进不去。”

“防君子不防小人,对他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咱不要了,让他给咱钱!”

“你糊涂!怎么能不要呢?这丽云以后跟咱们过,是不是得觉得比姐姐妹妹矮一头,这要是再没房,以后再没咱们了,你让她怎么办?更别说这还有贝贝呢?这贝贝男孩子,长大了是不是得结婚娶媳妇?这没房能行吗?不得寄人篱下呀。”

姥爷的话,让本就没睡着的张贺瞬间有些泪目,但他一没敢出声,二没敢挪动身体,只是使劲儿的控制着自己胸腔的起伏,大口大口吞咽着吐沫,让泪水尽量往心里流,

但老太太却没能发现孙子的异样,继续小声争辩道:“不是还有马路对过内房呢吗?内房不是特意给丽云要的吗?”

“这跟自己的房能比吗?腰杆硬吗?你没觉得自从给丽云要了这房,丽琴她们跟丽云说话就老吆五喝六的。”

“我没觉得呀,怎么就吆五喝六的了?不是跟以前一样吗?”

“哎-”老爷子叹了口气,随即正回了身子没再说话,

“你想太多了!都是亲姐妹儿,谁还能跟丽云争拧这个啊?丽云命那么不好,谁舍得跟她去争拧啊?她们这结婚又都有房。”

老爷子闻言立刻扭过头问道:“这话是你说的?”

老太太顺嘴答道:“这还用我说啊,你内几个闺女早就跟我说过,她们谁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你这个当爹的偏心眼,都觉得丽云不应该去小赵家跟他弟弟妹妹挤去。”

“哎,这要是心里没有说他干嘛呀?”老爷子再次扭回了头。

“诶,对了。我这刚醒过闷儿来!说了半天,你是见着他们内房了?真是楼房啊?带厨房厕所?在哪啊?大不大呀?”

“没见着,但我今天问他了,他说在八角村,塔楼,两居室,有50多平米,就差拿钥匙了。”老爷子在说完后不禁叹了口气。

“你说这挨千刀的,这他妈的也升官了,工资也比以前多了,媳妇这也好了,儿子说话也上小学了,这新房还下来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呢?闹什么离婚呀?这好日子也不知好过,偏得一个劲儿嘬!也不知嘬什么呢?”老太太感慨道。

“哎-,这就是丽云的命啊!”老爷子低头看了一眼张贺。

“诶,那他最后同意把房改成丽云的名了?你答应给他多少钱啊?”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老太太又问道。

“他说要5000。”

“啊?5000?你让他抢去得了!”老太太瞬间提高了音调。

“嘘!”老爷子顿时皱起了眉示意老伴收声,随之又扭过头看了一眼里屋门的方向,在确定里屋没有动静后,这才又翻过身冲老伴道:“我说没那么多,最多给你2000。”

“2000也多啊,咱一个月才挣多钱啊?”老太太倍感不悦。

“行啦,两千就两千吧,这不全为了闺女和孙子吗!”

完全听不了的张贺“果断”的将身体翻了个个趴在了床上。

老太太见状赶忙伸出手拍了拍的张贺的后背,又压了压他的被角,见孙子好像“没被吵醒”,这才又开口问老爷子:“那屋里的东西呢?他不要了吧?”

“全给他。”老爷子轻声道。

“你这是跟他谈去了?还是认怂去了?那些家具可都是我弟弟找木料自己打的,怎么能全给他呢?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啊。还有,他们家内电视和录音机也是咱家托人找票买的,也不能给他。”老太太说着又要蹭。(蹭:ceng 三声 意思是发火。)

“行啦,能痛痛快快把婚离了,比什么都强。”

“你倒好说话。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都是咱家花钱买的。”

老太太满是不悦的抱怨道,随即又问老爷子:“他还说什么了吗?他儿子他要不要啊?”

“哎-”老爷子低头瞅了一眼张贺,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咱孙子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爸就是拿他当幌子。今天我一见着他就说咱家同意把贝贝给他,然后才问的他能不能把房留给丽云。你猜小赵怎么着?他一听就要急,但估计看是我,他就没太内什么。然后假装在那儿为难了半天才说,要不就把贝贝留给咱家,觉得孩子跟着咱们比跟着他强。跟我商量,说真要是把房给了丽云,那他以后能不能就不给贝贝抚养费了。”

“他妈的...”没等老太太彻底激动起来,老爷子又继续道:“我说,你儿子,你随便,愿意给就给,不给也无所谓,我们怎么着都能把你儿子养的好好的。”

“哎-”老太太低头看了看张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怎么着?就真让丽云跟他离呀?”老太太看来还是有些犹豫。

“离吧!就跟贝贝说的似的,再让他妈跟着他爸过下去,指不定内天会出什么大事呢!”老爷子也低头看了一眼孙子。

“那就离吧,明儿我就去劝咱闺女。”老太太边说边正过了身子,继而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其实离了也好,也省着咱闺女以后再挨打受骂的,这些年真是没少跟着着急。”老太太说到此突然有些哽咽,故又翻了个身将脸朝向了床里。

而此时的张贺,却突然“静静”的伸出了他的两只手臂,将其一左一右的轻轻地搭在了姥姥姥爷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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