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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姥姥此刻的表情,张贺忽觉鼻头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此刻的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委屈还是高兴?他只觉得他仿佛又被一下子拽回到了五年前姥姥去世前的那个夜里。

那是2010年4月30日的深夜,张贺正独自一人坐在北京医院急诊室二楼的姥姥的病床旁,借着手机的灯光看书。突然,他感觉姥姥推了他一下,于是忙将头靠向姥姥的枕边问道:“您怎么醒了?您哪不舒服?是不是想解手啊?”

已被癌症折磨的半年没吃过一口东西,只靠输液维持的老太太,有气无力的说道:“先解个手。”

“好咧!”张贺答应了一声,随即起身熟练地用左手取出了病床下的便盆,同时将自己的右手伸进了姥姥的被子里,一把将姥姥的双腿抱起,顺势就将便盆置于在了姥姥的臀下。继而待姥姥方便完后,他又用准备好的一小瓶温水和婴儿专用的那种带润滑油的纸巾为姥姥冲洗擦净,之后便端着便盆走出了病房。

但当张贺重新回到病房,正要弯腰将洗好的便盆放回到床下时,他却又忽然听到姥姥对他小声说道:“贝贝!姥姥想把房子留给你,你去问问怎么弄。”

“啊!”张贺闻言不禁一愣,随即望向了姥姥,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您说这个干嘛呀?您甭操心这事儿,好好养病,我不要。”张贺眼睛红着将姥姥的被子往上掖了掖。此刻的他好像已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故有了一种万箭穿心的痛。

听到孙子的回答,老太太显得有些着急,故又带着一丝哀求的语气,说道:“我的孙子啊,没了我你姨能容得下你吗?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呀,都是钱串子!就盼着我死分家产呐。这些日子要不是你伺候姥姥给姥姥洗身子,谁管我呀!别让姥姥着急,房本就压在姥姥床的褥子底下!你去问问怎么弄。”老太太说到此已是泪流满面。但张贺却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了,就等于跟四个姨妈翻了脸,他不能更不想失去这个至少有血缘关系的家。所以在此刻他只淡淡回了老太太一句:“您就放心吧,别为我操心,我有钱就买房,没钱我就租房,再不济我倒插门,怎么着我都会有地儿住。”说完又拍了拍姥姥的肩膀。

老太太也不知是实在没有力气,还是因为她了解这个从生下来就一步没离开过自己的孙子的脾气,总之当下一见张贺如此,便也没再继续。转而叹了口气,眼泪汪汪的望着张贺断断续续的说道:“孙子啊!这么多年姥姥让你受委屈了。都怪姥姥耳根子软啊,什么都听你姨的。从小到大,姥姥也没夸过你半句,也没帮你保住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也没支持你上大学。是姥姥把你给耽误了!姥姥糊涂啊!你可别记恨姥姥啊!”

听了姥姥的话,张贺心中更觉不安,故沉默了片刻,才对姥姥回复道:“哎!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呀?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您就别瞎琢磨啦!其实我姨他们对我挺好的,对您也挺孝顺的,她们这些日子就是太忙了。您别多心,好好把病养好,我这还等着您回家过好日子呢!您赶紧睡吧,别瞎想了啊!”

老太太见张贺这么说,不禁微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此时的张贺哪里知道,姥姥这犹如忏悔般的话语,竟是老人家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就在第二天一早,伴随着清晨的一缕阳光和黎明后的一份寒意,老太太就此告别了人世。

“别让姥姥进冰箱!别让姥姥进冰箱!”已在15岁时就经历了姥爷与母亲的相继离世,亲眼目睹过自己的亲人被冻成如石头一般坚硬的张贺,在为姥姥换上了寿衣,并在姥姥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后,便呆若木鸡的站在姥姥的遗体旁,一遍又一遍的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老公,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哭呀,你倒是哭出来呀。”张贺太太米琳一边哭一边焦急的劝道。但张贺却仍旧是痴痴呆呆的重复着这句话,他只觉他的天塌了,他没有家了,他所挚爱的姥爷、母亲、姥姥谁都“不要”他了。故此直至他的姨妈们将他姥姥送去了太平间,他的眼前只剩下了紧闭的电梯门以及电梯门旁那用来显示他“姥姥”越走越远的数字,他才恍如隔世亦如行尸走肉般傻傻离开了医院,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

但此时的张贺不会想到,随他姥姥远去的又何止是他曾经的那个“四口”之家,他所不舍的“家族”也即将崩塌。

只见傍晚时分,终于鼓起勇气迈进家门的张贺,在看到姥姥那屋的床板已被完全掀起,大衣柜也被掏的一干二净,屋里几乎所有的抽屉都是半掩着,就连他与妻子的九平米小屋好像也被人翻动过的前提下,仍强撑起最后一份坚强,表情木衲的向已不再对他展露“虚假”微笑,一幅幅皆是冷若冰霜的姨妈们问道:“我姨夫他们走了?米琳呢?”

“我们让米琳先带孩子回娘家了。”四姨看了一眼其他姨,斜愣着眼冷冷道,随即也没等张贺反应,便又用手指了指她们对面的凳子道:“贝贝你坐这儿,我们有话跟你说。”

张贺闻言自知“暴风雨”要来了,于是听话的搬了把凳子坐下,面朝向四位姨妈,好似一个犯人一样等待着她们的“宣判”。

“这里边有你妈的陵园证,以后这就交给你了。”小姨见张贺已坐好,立刻就塞给了他一个布包。

张贺望着手中这个本属于自己的布包不解道:“什么意思?”

小姨看了三个姐姐一眼道:“到年头续费得用这个证!”

“哦。还有事吗?”张贺有气无力的问道。

大姨看了一眼姐妹,盯着他开口道:“今天姥姥走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您指什么?”张贺微皱起眉道。

“我们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就跟你直说了。姥姥在的时候,这里是咱老张家的祖宅。姥姥现在不在了,那这里就是大家伙的公宅。你考虑一下怎么弄?卖房,那我们找中介。还想住这儿呢,那你就得按市价给我们交房租。”大姨云淡风轻的说道。

“嗡-”晴天霹雳呀!张贺万没想到姨妈会如此开门见山,虽然他早在N年前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以这种近似抄家式的,毫无亲情可言的**裸的方式。故而在此刻,他也没立即回话,而是就这样呆呆的望了她们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房租多少钱?”

“按现在的市价,怎么着也得四千吧,我们一人一千。”三姨看了众姐妹一眼道。

“市价四千,你们收四千,那我妈那份交给谁,你们平分?”张贺表情开始有了变化。

“那你就给我们每人一月800,但每年得跟着市价涨房租啊。”三姨再次看了众姐妹一眼道。

张贺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刚要开口。小姨却突然对他说道:“钱数待会儿再说,贝贝你先把包给我。”

张贺晃了晃手里的包,将其扔到了小姨的怀里。

“我刚才也没细看,刚想起来这夹层里还有点旧币和粮票呢。”小姨边说边顺手从包里扯出了一堆票子。

“哎,给我看看。”“也给我看看。”其余三个姨妈犹如饿虎捕食般齐刷刷的“涌”向了小姨。

“这里边的东西,是我从小攒的。”万般克制的张贺,有气无力的盯着她们小声道。

“你攒的,那我们跟你换!”三姨和四姨表情不善的瞪了张贺一眼,随即便一人从小姨手里扥出了一张“工人”五元和一张“大团结”十元的纸币。继而又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了十五元现钞冷冷的塞进了张贺的手中。

与此同时,大姨也从小姨的手里扥出了一张整版的粉色粮票道:“这张,妈早就说给我了。”

“你们他妈没事吧?都是你们的。”忍无可忍的张贺终于爆发了。虽然已是心如死灰的他,本来已没打算再去计较姨妈们的抄家,更没有想过去保住什么,但不成想他还是被他大姨这最后一句话压垮。只见他骤然站起身,浑身哆嗦着冲姨妈们怒道:“你们要是喜欢就直说,我一张都不要,全送你们。但你们要是打着姥姥的旗号,告诉你们,这事儿不行!”

接着又怒视着他三姨四姨道:“你们俩十五换十五啊!公平交易呐?是不是真以为我傻呀?给我拿出来。”说着便从两个姨妈手中抢过了旧币,当着众姨妈们的面给撕了个粉碎。

“嘿!你这孩子怎么骂人呀!”

“跟谁说话呢你。”

从未见过张贺如此的众姨妈纷纷起身指责道。

“你们丫不嫌丢人啊?姥姥刚走就他妈这样啦。我给姥姥买的项链呢?金坠呢?玉镯子呢?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瞎呀?以为我早上没看见你们干嘛呐?我告诉你们,姥姥出殡那天都他妈给我拿回来,谁他妈敢私藏,我他妈抄谁家去。”

继而也没再理会众女将的咒骂,他便开始用力的将她们往外推,且扬言道:”打今儿起,这就是我家,我他妈一分也不交。你们爱上哪告上哪告去。我看他妈谁敢来!都给我滚。”

“你小丫挺的造反呀。我他妈现在就让你姨夫带人来收拾你。”被推到门口的三姨回首怒斥道。

“试试!谁进门砍谁!”张贺从没想过自己能说出这话来。

“走,咱们走。我看这小子两天后敢露面吗?”三姨出门道。

“我就不信还没人能收拾了他了,我现在就给你姐夫打电话。”大姨边下楼边大声道。

“贝贝,你怎么那么冲动啊。”

“你瞧你把你大姨和三姨给气的。”

小姨和四姨见事情闹大了,忙又恢复了从前温柔的模样,顶着门一左一右的冲张贺劝道。

“滚!”张贺用力将门一关,把这两个姨妈挤了出去。

至此,屋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张贺一个人呆呆的望着这个他已住了二十五年,承载了他太多回忆,如今却是一片狼藉的家。良久之后,他才静静地走进了已被改造成灵堂的姥姥的卧室,弯腰捡起了刚才冲突时被扔在供桌下的布包,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模糊着眼睛望着姥姥的遗像,痴痴傻傻的从包里摸出了母亲的陵园证,并将其塞进了自己的兜里。同时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将包里其他的东西扔进供桌前的化纸盆里付之一炬。自始至终,他都没让眼泪往下滴,但此刻的他却终于弄明白了书上所说的“哀莫大于心死”到底是心痛的哪一个等级。

两日后,张贺也没有再去搭理他的姨妈。即使他四姨和小姨还在试图安抚他,希望他能同意租房或是卖房的计划。且也乖乖的将姐妹们还回来的项链、金坠和玉镯子交到了他的手里,让他可以如愿以偿的将它们放进骨灰盒里,陪姥姥一起下葬到地下。但这些也都没能让张贺跟她们再说半句话。

可是最终张贺还是没能“保住”祖宅,仍旧还是同意了姨妈们卖房的想法。只不过与那次冲突不同的是,这会儿的他全然没了当初的那份脾气,反而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就连他大姨在他即将要在卖房合同上签字的一刹那,又好似万般无奈的对他说:“要是你没结婚,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卖房,一准儿让你住下去。”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也都没能再次燃起他心中的怒火。因为这会儿的他已然变了,他已经不再把面前的这四个女人当作是他的家人,他已将他与姥姥姥爷母亲的四口之家搬进到他心里住下。

词曰:凉风细雨柔,冷月羞花共对愁,世间美景难留。

回首望春秋,泪洒衣襟酒满喉,情义最难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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