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章 连名字都没有的忠魂(1 / 1)

这天一清早，京城百姓都还没有起来，便有专职的清道夫开始清理北城门到宣武门的大道，今天晋国公和蜀侯要一起进宫议政，寻常百姓不懂得许多道理，只知道朝廷和蜀侯打起来了，晋国公似乎是来劝架的。最后在朝中派出的肖大人的斡旋下，这才准备坐下来好好谈谈。

有的谈不打仗就好，自从换了新大王，不断推出了许多惠民政策，也暂停了部分徭役，大家从心底觉得这个大王比太上王要好，或许好日子就会来了。可是没多久便传来了太师魔云海阵亡的消息，整个京成一片惶恐。魔太师的名头太响了，连他都挡不住叛军，京城还能保住吗？顿时间人心浮动。升斗小民并不知道，是魔太师先阵亡，所以二王子姬雄才上位的，毕竟他们的消息可没有高层灵通。

还好新大王力挽狂澜，准备和蜀侯和谈，还把罪大恶极的阉党给清除了，虽然不知道阉党都干了什么坏事，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想必是极恶的。

两路诸侯说是入宫议政，实际上不是真的进入王宫，毕竟他二人也怕被新大王脑子一热咔嚓了，他们选择的是在云霄台和大王进行一场三方会谈。

这个地方就比较有意思了。云霄台处于王宫北苑正对京师北门，因为在太平年间大周王朝的主要对手是北方长城外的妖族，所以北城有很多的军户以及军事衙门。而大军出征北上，或者奏捷凯旋都会在云霄台进行仪式，所以这里还有个非官方的称谓‘点将台’。

按照一般流程大军从北城入，所以连接云霄台的北门亦称宣武门，而接受地方诸侯和大贵族觐见的南门相对应的便是崇文。这一次两个诸侯要进宣武门在云霄台和新大王会面，除了要在百姓中塑造自己胜利者的凯旋形象，更是在向京城炫耀武力。

时至上午，京城的百姓早已在护卫兵丁的保护下空出了街道，晋国公和蜀侯会各带三百甲士路过。

人群之中却有一个失落的女子，正是柴胜男的副将常绣。今天一大早她便来到了北城，为的就是讨取原本柴胜男麾下所剩四千兵马的军需。但是一如既往的被拒绝了，并且直接言明常绣没有主将手令，不能从这里拿走一粒粮食。

常绣也很无奈，作为主将的柴胜男阵亡，剩下的四千残兵不管是整编，又或者扩充，哪怕是分散安置也行，但是上面将他们丢在一边不管不问了。这导致了既没有空降的主将，作为副将的常绣又不能扶正，这边负责军需的官员故意为难不承认常绣的指挥权。

离开衙门的时候，常绣甚至还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在家相夫教子，还成天和那些军汉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就是说啊，这一次几万人就逃回来四千，一个个的蓬头垢面，就像流民似的，主将都死了，她怎么好意思过来要什么军需……”

听着这样的议论，常绣几乎快把银牙咬碎，大周讲究武前文后，就是武将冲锋陷阵指挥战斗，文人主管钱粮用度不能参与作战指挥，作为谋士出出主意还行，但是指挥权是一点不给的。前代的大虞王朝就出现过以文御武，战场上外行领导内行的瞎指挥，因此输掉了一些不该输的战斗。

比较强势的魔云海、柴胜男就不说了，尤其是常绣本身也足够优秀，所以领着武将衔也能干着文职，林越当初雄霸京师坐拥十万大军，也得需要吴延来当祭酒主持后勤。这是大部分将领避不开的。

京城这些军需官们也都是文人或者勋贵世家中来的，他们不像军中之人敬重强者，柴胜男若是在军中立威，只要展现出了强大的本领，大家自然心服。可对这帮文人来说，不管柴胜男展现的本领多强大，那都是离经叛道的。这是一种从根本上的否定，不是说靠表现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在乎的就不是你的实力，而是你的身份。

这一次北辰军千辛万苦从东北一路奔回，只是为了驰援京城，为此被东边诸多势力打击，连柴胜男都献出了生命。但是这些人不这么看，作为一军主将私自调兵不说，还损失惨重，几万人马被祸祸的只剩下四千残兵，这女人当主将就是不行啊。而且京城用你来救吗？看看肖怀仁，本来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不光消弭了战事，甚至还让两大诸侯进城朝见新王，这才是真英豪该做的事，指点江山，纵横天下，运筹帷幄之间，笑谈家国大事。

晋国公和蜀侯陆续进城，街上的百姓都想看看威震天下的诸侯是什么模样，在人群中的常绣却是惨淡的一笑，一心为国，不惜一死的柴胜男，若非她找到了魔太师府邸帮忙，恐怕连一个像样的下葬都没有。再看看这些崛起于乱世谋求私利与野心的诸侯，竟然能甲士扈从、鲜衣怒马，在京城迎接凯旋的大道上昂首而过，直奔颁赐军人荣耀的云霄台。

就在这一刻常绣的内心有着深深的失落，甚至产生了怨毒，柴胜男已死，阮玉也凶多吉少，原本闻名天下的魁字旗女将，如今也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这些女孩对自己的未来也感到了迷茫，她们有的是名家弟子，有的是勋贵小姐，一开始家里人或许并不反对他们参军，可随着她们年纪逐渐变大，家中也不能放任她们继续参军，有一部分被叫了回去，魁字旗的经历也成了一道引人注目光环。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袍泽之情。

如今的遭遇让她们一直以来的坚持崩塌，但却没有能让她们再回去的地方了。

怨毒的心思愈重，常绣却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老熟人黄平：“黄副将。”

黄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两人兜兜转转离开了人群来到一处酒楼，在二层靠窗的位置坐好，常绣敬酒道：“之前还要谢谢黄副将赠粮之恩。”

黄平苦笑道：“我已经不是副将了。”

常绣大惊：“怎么会？难道是因为我们……”

常绣领着四千残兵来到京城，本来就想先要一些补给，但是分配军需的官员一点都不给拨派，理由很简单，柴胜男私自回援京城，没有向夏官府报备，所以便没有提前准备粮草，柴胜男一死，作为副将的常绣更没有资格领取。如今京城聚集了十万大军等着整编，到处有人要钱要粮，这四千残兵，没势力，没主将，没旨意的过来开口就要，肯给你才怪。

这时候常绣只能去魔太师府邸求助，可是老太师死后，整个太师府可以算是失势了，成天闭门谢客，似乎魔家的人也开始逐渐离开了。魔家的老管事倒是还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排发送了柴胜男，对于这四千北辰军也是爱莫能助。

这时候统领六万兵马的黄平得知了，主动调拨了一些军资，这才让四千北辰军好过一点，常绣骤然一听黄平被免职，还以为是受自己这边的牵连。

黄平却毫不在意：“不关你们的事，便是没这一茬，我离职也是早晚的，现在的大王更信任所谓的松党，我如今已经扬威将军了，你可不能再叫我副将了哦。”

黄平升官了，但是常绣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然是将军封号，但实际上也就是没有实权的杂牌将军，比起原来的北辰中郎将柴胜男，等级还要高上一些，和林越的伏波将军一样好听而已。原来的黄副将至少还能领兵，现在的黄将军却只能在酒楼陪女孩子喝酒看风景。

这样看来，黄平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下场，所以才在离职之前最后行使一次权利，给北辰军分配物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常绣恨声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太师也好、将主也好，到最后竟然都是这般下场。就连你我到如今都像丧家之犬一般。看看那些北辰军的弟兄，一路不计生死的回来护驾，如今却被人丢在角落自生自灭……”

黄平叹了口气道：“我的下场输注定了的，毕竟一朝大王，一朝臣子。我没有老太师的威望，就只能为新王信任的心腹让道了，至于说北辰军的遭遇嘛，或许是因为恐惧吧。”

“恐惧？”常绣有些不解，柴胜男对于朝廷和国家的忠诚溢于言表，这样也会叫人恐惧？

黄平解释道：“什么是北辰中郎将？”面对这句反问，常绣沉默了，她似乎了解了其中的含义。

北辰中郎将这个官职虽说只是中郎将级别，却比许多将军封号还要厉害，北辰者，即北极星。取自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意思。大周的君王常以日月自比，而空中繁星便是治下的臣民，北辰是统领这些臣民的首星，自然也就是君王极为亲近和信任的对象，北辰中郎将代表着莫大的荣宠与信任，也使其的地位凌驾于众将之上，一直是君王们的心腹担任，当初年轻时的魔云海也曾担任过北辰中郎将。

二王子姬雄确实对柴胜男感到敬畏，京城爆发二子夺位的时候，是柴胜男死守王宫，结果他的两个弟弟都是到死也未能踏进王宫一步。林越占据京城，将勋贵士族杀了个人头滚滚，可是柴胜男依旧带人死守王宫后苑，为此不惜和林越对峙，那可是当着百官杀死首相的狠人，由此可见柴胜男的强势与忠诚。

按理说有这么这么能征善战的忠臣是好事，但得知柴胜男率领大军前来救驾，姬雄最先想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恐惧，柴胜男虽好，但她是父王的北辰中郎将，如果她觉得自己趁父王瘫痪上位不合理法怎么办？不管是支持父王重新执政，还是拉来他大哥上位，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在最紧张的时刻，姬雄甚至想下一道旨意，让柴胜男镇守东方不要回京。可是他犹豫了，恐惧归恐惧，柴胜男的才能毋庸置疑，虽然肖怀仁有了三足鼎立的计划，但如果出现意外，京城原有的兵马再加上柴胜男和她的大军，还是有反败为胜的可能的。

所以这几天姬雄在这个问题上很是纠结，既盼着柴胜男又怕着柴胜男。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三足鼎立计划虽然有波折但终归是尘埃落定了，而更妙的是自己惧怕的柴胜男也在半路上战死了，声势浩大的北辰军也只剩下了残兵。他立刻开始着手整编新的北辰军，册封属于自己的北辰中郎将。至于这些残兵，姬雄感觉不好处理，于是选择了逃避，专心处理眼前的两路诸侯，原来的北辰军先搁置吧。

而现在常绣虽然还自称北辰军，但实际上在官方这四千残兵已经没有番号了。而他们的一众将官也都被人所替代，黄平将从夏官府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常绣。

常绣愣住了，秀丽的脸庞没了任何表情，两行清泪自动滑落，在这毫无变化的洁净脸颊上没有一丝阻碍，九死一生他们毫无怨言，缺衣少粮他们可以硬挺，被人丢弃他们初衷不改，但是他们又是谁？做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这么连个名字都没了。

黄平说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常绣木木的反问：“我们……还有出路吗？”

“或许在和两路诸侯会谈之后，部队再被收编吧。如果不想留下，你们几个女孩子还是早作准备吧。”这四千人肯定不能永远这么搁着，但是大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而且其他军汉好说，包括常绣在内的十几个女将怎么办？

常绣猛然抬起头：“不，这是将主的心血，是无数同袍的心血，我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消散。”

黄平倒是一愣，他本来是想叫常绣有个准备，或许这四千残兵被分配，她们几个女将要各奔东西。但听这意思常绣不甘心啊，这丫头不是想谋反吧？

常绣似乎明白黄平的顾虑于是说道：“既然没了番号，那我们就自己建一个番号，从今往后我们就叫孤魂军。”

听这名字，看这架势，黄平已经确定，常绣就是要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