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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佩猷坐在房中的南边,挑灯夜读,他正发着愁。

那封信上的火漆被开了口,里面的责骂也窜了出来,声音阵阵,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自己做错了什么呢?林佩猷很委屈,父命是不敢违的,可开学堂教化万民也有错了不成?他老人家指定是没来这谢李镇看看,看看旧时的俗子现在是何等的明礼!

林佩猷这么想着,给父亲另修了一封书信。

自己可是北域里最有贤望的夫子教出来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开头就是这么一句,来明自己的心意。

......

林长天叼着根稻草,捅咕了下哭丧着脸的奎生恶狠狠的说道:“别嚎了,待会出什么岔子可提防你的狗头!”

“好几日不给某吃饱饭,还逼着我从腰包里掏钱,你这...资本家见了都落泪啊。”奎生擦了擦眼角,抽泣着说道。

林长天拍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乖,此事尽了我意,你回泗山怎么放肆我都不拦着。”

“真的?” “那还能有假?”

奎生使劲点了点头,畅想着未来,很是兴奋。

林长天笑的有些阴险,这资本画饼的手段倒还真挺好使,结果对不对自己的胃口,那还不是一张嘴颠倒过来的功夫?

“嘿,那贪狗过来了,防备着点!”林长天看着一官身的男子,隔了老远便恭恭敬敬的给行了一礼。

面上谄媚十足,嘴里却是把这人的宗族父母给问候了个遍。

男子挺直了背,昂扬着头颅,也不管他在嘟囔什么,似乎对这些鄙贱之徒司空见惯了一般。

“你那事准备的如何了?吃不饱的话,外商在本镇立足的事情嘛可不好办。”男子还没等站定便把手伸在了林长天面前,似乎还有着几分责备之意。

林长天指了指后巷,躬着身子道:“文骞大人,黄白之物齐全,只不过还劳烦您去巷子里谈,毕竟...听说上面那位最近要肃正风气,查的厉害不是?”

“哼,仰仗父荫的孺子罢了,我底下胥吏都能糊弄的人物,不过你这种外商还是少打听为好,规规矩矩挣钱来给咱分成就行。也非本官口出狂言,就在谢李镇这一亩三分地,孝敬够了,其他什么都用不着操心!”

奎生眼里的嘲弄一瞬即逝,陪着笑将文骞和他的两位随从迎了进去。林长天半蹲在巷口,趁着夜里没人的那阵,慢吞吞的往一片宅子处走去,在文府的牌匾下钉了封书信,扔下三个钱币,再眨眼的功夫,却是见不着了人影。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惨叫,正好引着路过的巡差拔刀冲了进去,那地上遗留着一箱子的钱财,还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奎生正在另一条巷子里,夸着陈默身手利索......

次日的谢李镇是要炸开锅的,林佩猷阴沉着脸,听那文骞的婆娘诉苦个不停。

“您得好好查查这事不可!我家那位向来对林远大人忠心耿耿,做事也勤勉,可谁成想就是因为他太听话了才遭此毒手啊!这是昨日贼子钉在我家门前的书信,里面全都是恐吓之词啊。”

那女子看着伤心极了,披着身素衣,可脸上的妆容却是异常妖艳,一边哭啼一边扭着身段和自家丈夫生前的某位同僚暗送秋波。

看起来并不如她嘴里说的那般有着诛心之痛。

林佩猷微眯着眼,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字里行间中尽是对新政的不满,落尾上有一句,也解释了为甚要杀这文骞,原因就在于他这条狗太乖了些......”

“还想借此威胁其他命官嘛!”林佩猷拍案而起,可脸上却着实看不到几分怒意。

骂狗太乖,那不就是在夸主人御下有方么。

谢李镇的父母官连声唯诺,那为首的刘时雍更是“惶恐”到了极点,但不经意间又轻声说道:“公子,文骞的忠心是母庸置疑的,但您也别因此气坏了身子,毕竟我等谁又不若文骞公般的忠义呢?只是文骞死的时候这身外之物嘛倒是...有些不合他的位置。”

“你说的可是他身死时旁边多出来满满一箱的钱财?许是贼人栽赃之举,用不着因此而败坏了文公的名声。”林佩猷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意刘时雍的后半句。

刘时雍捋了把胡子,笑眯眯的退回原位。

文府门口突然嘈杂了起来,吵得林佩猷心里烦躁。

“别人家在过丧事,外面怎么会如此吵闹!”林佩猷说着话,也不顾刘时雍的“阻拦”,杀气腾腾,径直朝着府外走去。

黑压压的人群堆在了门口,高声呼喊着什么。

林佩猷皱紧了眉,指着乌泱泱的一片说道:“尔等是哪来的暴徒?别人家在做丧事呢,搅扰什么!”

人群中分出条道来,里面走出个士绅模样的男子正被自己的仆从背着前行。

“回您的话,平日文骞公对我等不薄,听闻他老人家遭了毒手是特地前来吊唁的。”那人从自家仆从身上翻了下来,顺势打骂了一番:“你这该死的奴,平日白吃我的粮了!走上几步路就喘个不停,腌臜货色,要你何用呐!”

被数落的仆从惊颤到了极点,似乎是连一句正经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倒也算你们有心,林佩猷语气缓和了不少,指着奎生问道:“看来这人是伺候你的,可新政里的规矩是容不得豢养奴仆,也就是说他只得是您的手下,可为何动辄打骂啊?你可知道,这是违了谢李镇的法?”

士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讷讷了半天才提着胆子开口问道:“敢问您是司署里哪位大人啊?”

“这跟我做不做官有甚关系?难道你说话还得看别人是不是官身嘛,新政里不是点明了?官需躬身事亲于民,而非使民畏惧!”林佩猷厉声喝道,显然是不悦这士绅屡屡的“明知故问”。

士绅摇了摇头,故意作出副不屑的模样:“还请恕我无可奉告,你既非官身,又不是大族里的老爷,哪来的资格对人颐指气使的?”

“哦?还有这种门道?”林佩猷冷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索性把手背在身后,假装倨傲的说道:“本官是想试试你的,你看我在这文府里面替主人来张罗门面,那能是一般人物么?”

只见那士绅果然不出他所料,惊咦了好几声,拍着自己的脑门连忙作揖道:“是小的疏忽了,想来能干这事的起码也是跟文公平级的人物。嗨,那您这不是在刁难我嘛,哪见过什么新政啊,这谢李的天它就从来没敢变!”

“修缮学堂,使人人都有书读。抑制世家,消除愚昧,让百姓活出个体面。放开贸易,吸引行商来繁荣本镇这些已经施行好久的政策你都没见过影子嘛!”

林佩猷掐着关节,此处涌来的人流愈多,他心里的怒气就越是压抑不住。

“见过啊,那怎么可能没见过呢?”还没等林佩猷面色好看几分,那士绅便指着远处的示栏说道:“这不都在纸上嘛,可从来没被人摘下来过!”

纸上的东西...也自然是从来没见人实打实做过的。

林佩猷脸涨得通红,揪起士绅的领子骂道:“你有几个胆子来构陷镇中官员?哪个不是鞠躬尽瘁的贤士,容得了你来诽谤?”

“小人是没胆的,士绅甩开了林佩猷,指着他身后赶过来的一众父母官说道:“学堂自然是有的,可向来非世家子弟而不能入。唔,百姓活的体面么?我这种的尚且仰人鼻息,更甭提他们了。至于行商之事嘛,哪个手上交出的孝敬敢少了文公的呢?小人有胆子讲这些,怕是连明日都活不过的,话说回来,我又怎么敢拿着谢李人人皆知的真相去构陷镇子里的父母官呢?还望大人明察。”

林佩猷倒是平静了下来,他也知道身前身后有一帮子的人物在紧盯着自己。

“那就查个明白,要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自然还你个公道。”

士绅整了整衣物,目光灼灼,语气淡然:“还请公子翻译翻译什么叫公道!”

这位的面上全然无惧,身子挺得笔直,别说是不卑不亢了,甚至其中都透着股咄咄逼人。

士绅自然是林长天,而那仆从打扮的也就是奎生无疑。

“你不知道公道?”林佩猷皱着眉,以为他是存了心来找茬。

林长天梗着脖子,淡淡的说道:“没书读,自然是不知道的!”

“就算没上过学,也晓得这千百年百姓挂在嘴边的立命之词是个什么意思!”林佩猷怒吼道。

谁都以为这是蝼蚁与狮子的对话。

林长天索性把褂子一摔,指着天吼道:“那公子更得解释解释了!凭什么公道被挂在嘴边千百年也没个人来把他翻开说上一说!”

“你真要我给你翻译?”林佩猷脖子上的青筋暴露,按着刀朝林长天压了过去。

官员们看着刘时雍,显然是想让他当这个和事佬的,只不过刘时雍刚上前一步,便对着林佩猷冷冽到骨子里的寒芒。

他吓了个趔趄,噤若寒蝉。

刘时雍年轻的时候是远远瞅见过西境的雄主一面,那位爷战场上的狠戾,如同树叶飘零时的......禁忌。

唔,真当是虎父无犬子么?

“还请您翻译翻译什么她妈的叫她妈的公道!林长天直着身子,不顾命官们吃人的眼神,是寸步也不相让。

这其实是泗山的枭雄与谢李之主间的初次会晤。

二人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对方的脸上,似乎在为一个道理,把心中的戾气放了个干净。

“那我就给你说上一说,明日起彻查整个谢李镇,我倒是要看看这公道能不能说清!”林佩猷抽刀砍在了石墩之上,劈裂出好长的一道缝隙。

“用不着明日,您只消跟我走一遭,万事便清楚的很了。”林长天指着东头,又望着西边的城关,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这下倒是轮到林佩猷愣住了,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他始终不觉得是自己的新政出了问题。

陈子良立着把长枪,威风凛凛,与奎生一起荡开了几十个围着的随从,震的想要跟上去的官驻足在了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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