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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气氛有一刹的凝滞。

许三宇都差点唱一首“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他终于听见前面的荆酒酒出声了。

少年的嗓音微微茫然,还带着点怨怼的委屈,他轻声问:“所以原来还要赖你了?”

荆酒酒很少直白地埋怨他人。

看上去恨都恨得不明显。

所以他的爱也都从来不明显。

“……是。”白遇淮喉中艰难挤出一个字,他扣着荆酒酒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微微突起了。

许三宇不知道刚才那段对话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在后头急得抓耳挠腮。

不过他还不算难熬的。

许三宇一抬眸,就看见白遇淮手腕上的镯子,又打了几个转儿。白遇淮看上去神色没什么分别,但许三宇总觉得耳边好像隐约传来了什么鬼东西的嗷呜喊叫声,跟烧着了似的。

这样的白遇淮,反倒让他觉得更害怕了点。

不过白遇淮很快就松了些力道,低声说:“去和龚导说一声,我明天回组里。”

许三宇愣愣应声,这才觉得喘气轻松了点儿,然后连忙上楼去找龚导了。

白遇淮抿了下唇。

他不知道酒酒会因此怎么样。愤怒?不快?难以接受?

他再厌憎那古堡邪神,也改变不了,它曾是一道自他身上分离出来的浊气这一事实。

酒酒的心思,总是能出乎人的意料,……白遇淮也不能完全摸清楚。

这是白遇淮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时刻。

这世界上,很少有事能难住他。不管是做一个天师也好,还是入行做一个演员也好。他无论做什么,都仿佛天生就是吃那一碗饭的。所以镜头之外,他总是沉稳漠然,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

唯独对荆酒酒。

说不清的躁郁,缠在了白遇淮的脑中。

连带的,对曾经的自己,都生出了一丝憎恶。

荆酒酒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白遇淮实在按不住,哑声道:“……先回去一趟?你和我。”

荆酒酒:“……嗯。”

他顿了下,低声说:“带上许三宇吧。”

白遇淮拧了下眉,这会儿实在不想再添个电灯泡,给本来就有点复杂的局面,再添点麻烦。

荆酒酒:“……他可能会害怕的。”

他和白遇淮一走。

这里除了一个许三宇,就真没剩下什么正经人了。

呃,虽然他和白遇淮也不算是什么正经人。

白遇淮听他还有余力为许三宇操心呢,低低应了声:“嗯。”应完,又觉得自己一向答话的方式,有点过于简练了。

酒酒是否会

白遇淮并不是个悲观主义者。

但这会儿就像是运行程序中了病毒一样,脑中不可抑制地发散开了各种思绪。

他眼皮一跳。

甚至都联想到,荆酒酒有一天,实在烦透了他的淡漠姿态,转头就冲别人甜甜喊“哥哥”去了。

这一想,简直就一发不可收拾。

等许三宇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白遇淮的脸色更显冰冷阴沉了,看上去说是方寸大乱,也不为过了。

“白、白哥?”

“小少爷?”

许三宇这下是真的有点慌。

这前一天不是还不可描述了吗?我可都看见了啊!白哥脖子上那么老大一啜出来的草莓呢!

这现在……是谁要拔吊无情了啊?

“开车。”白遇淮出声。

许三宇连忙去了。

等许三宇把车开过来,却是白遇淮坐上了驾驶座。

“您这两天也够累的,还是我来吧。”许三宇有点担心。

白遇淮绑上安全带:“你来开的话,开三天也开不出去。”

许三宇一愣。

荆酒酒低声说:“你看窗外。”

许三宇忙转头去看窗外。

但他口鼻呼吸的热气,先喷洒在了窗户上,玻璃一下就变得模糊不清晰了。许三宇只好连忙伸手,擦了擦玻璃。

随着玻璃一点点清晰起来,半张血呼啦呲的脸,贴了上来,正落入许三宇的视线中。

“哎哟我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许三宇紧紧闭上了眼。

荆酒酒都有被丑到。

他皱了下眉,想要往白遇淮怀里扎,一下又顿住了。干干脆脆地闭上了眼。

许三宇却不懂得这样的技巧,愣生生地看着那块玻璃透出去,所能看见的一切可怖景象。

无数鬼魂,摩肩擦踵地朝影视城里走来。

仿佛朝圣一样狂热,不知疲惫和痛苦。

许三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扒着车窗,身形颤抖。几乎不敢再看,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害怕的时候,越是忍不住一直盯着仔细看。

许三宇颤抖着摸出了烟和打火机,但他骤然间回头望了下后排的荆酒酒。

小少爷还端坐在那里,气质高贵。

许三宇只好把烟又放了回去。

这个动作一做完,许三宇再抬起头,差点惊得睚眦欲裂。

影视城里渐渐起了大雾,那大雾很快就将所有建筑物都笼罩在里头了。

“白、白哥!前面没有路了啊!”许三宇大叫一声。

荆酒酒闻声也唰地睁开了双眼。

但是白遇淮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他只是飞快地回了下头,和荆酒酒说了声:“别怕。”说着,他顿了下,甚至还又添了一句:“酒酒别怕。”

然后反而将油门踩得更用力了。

这辆车如同离弦的箭,飞驰出去。

等许三宇回过神的时候,影视城已经在身后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喃喃说:“看着有点可怕,好像阳光都照不进去了……”

荆酒酒也回头看了一眼。

本来源源不断往里奔走的鬼魂,突然顿了下,似有所觉地朝这辆车望了过来。但它们大都灵智意识已失,这会儿就像是一个大型笨蛋集会,前面的怎么带路,后面的就怎么跟着走……

它们的脑袋扭来扭去,犹豫再三。

最后只有少数的鬼跟了上来。

荆酒酒喃喃道:“如果鬼都这么笨且有秩序,那这地府可太好建了……”

等车抵达白遇淮的别墅,庭一大师已经在外面迎了。那些鬼魂一见了他,还不等大师开口吐露梵音,就先吓得抱头鼠窜、先跑为敬了。

庭一大师看了看白遇淮,心说还是一块儿带回来了,不由心下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跟了些鬼魂回来?”

庭一大师见识过白遇淮的厉害,因而不免觉得奇怪。

归云门的人跟了出来,低声道:“师祖为扼止体内的力量,佩了一个手镯,那些鬼魂自然嗅不清味儿……”

白遇淮出声,打断了归云门人的话,他说:“因为酒酒。”

庭一大师一愣:“那些鬼将小友当做了朝拜的王?”

“嗯。”白遇淮说到这里,脸色就禁不住又沉了下去,“它们会本能地渴求、向往酒酒身上的气息。”

庭一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

白遇淮已经沉声先问:“邪神像呢?”

别说庭一了,归云门人都极少见到白遇淮这般情绪外泄的模样,不由忙道:“师祖,还放在阵法里面呢,师祖请。”

他们跨过了门。

这下荆酒酒才近距离地亲眼见到了古堡邪神的模样,这样一看,更是一模一样了。

如果它能化作人形。

和白遇淮站在一起,大概真的是不太好分辨的。

邪神没有肉躯,它只能发出沉闷的声音:“你们终于见到了。”它的眼珠子转了转,放着红光:“白遇淮,归云门的师祖,浊无……我是你,你也是我。你不能炼化我。他们也炼化不了我。”

白遇淮缓缓走近。

也许是邪神像的眼珠子实在造得太小,也许是它摆的位置太矮了,它没有看清白遇淮脸上的漠然冷意。

也许它看见了,但白遇淮总是这样的姿态,在它眼里,倒也没什么区别……

邪神的眼珠子转动。

它甚至还得意地望了一眼那伪四面佛像。

这东西逃不过炼化的下场。

可它却是浊无的化身。

邪神看向荆酒酒:“你那么喜欢白遇淮。”

前半句话让白遇淮的脸色好看了那么一点。

邪神:“那你也应该喜欢我才对啊。”

这句话,一下就让白遇淮的脸色又沉回去了,甚至变得更加阴冷了。

许三宇:“……”

你这他妈的简直是在雷区疯狂蹦迪啊!

白遇淮垂眸淡淡道:“白凤,先带酒酒带门外去。”

白凤,就是老太太的名字。

老太太哎了一声。

荆酒酒怔了下,跟着白凤走到门外去。

古堡邪神似有所觉,声调一下就变了:“你想做什么?”“你要亲自炼化我?我是你的一部分!我就是你!”“你不问问门外的荆酒酒吗?你要他看着这张相同的脸,被你抹去吗?”

它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白遇淮不为所动,他缓缓脱下了手镯。

远远地,那鬼魂哀嚎的声音,传入了邪神的耳中。

“荆酒酒也是鬼……你不怕失手把他也杀了吗?”说到这句话,邪神的声音已经因为惊怒惶恐而彻底变了调。

“他不是鬼,是神。那帮人偷神像那天,你不是见过了吗?”白遇淮垂眸,淡淡反问。

“那也只是个半个神,……他终究还有一半是鬼!你会杀了他的,你会杀了他……”古堡邪神厉声念叨到这里,突地一顿,随后他不可思议地想起了什么,惊声道:“你把你的□□分给他了?你们……你们……”

归云门的老光棍们在外面听得面红耳赤。

庭一作揖轻叹:“阿弥陀佛。”

荆酒酒怔了下,蜷了蜷手指,忍不住探头去看。

他的确没有感觉到半分不适……

屋内。

白遇淮唇角这才有了点弧度,他低低应了声:“嗯。”

但很快,他的唇角就又重重压了下去,神色冰冷。

前一天有多欢愉,第二天这个玩意儿显了原形,就有多让人厌恶。

“你杀了我的酒酒。”白遇淮冷漠地将这尊神像提了起来。

看着一样的脸,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和心软。

邪神挤出了咬牙切齿一般的声音:“你也要杀了我?要杀了你自己的一部分?如果荆酒酒不死,他怎么会遇见你?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相逢。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我也只是推动命运的一环!”

“你为什么不敢先问问庭一,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浊无早在数千年前就策划好的?你能杀了我,可你能杀了浊无吗?你能杀了你自己吗?”

“就算要怪,也该怪荆家的贪欲,这世间的人就是这样!他如果不变成鬼,也许一样要成为肮脏的人……”

邪神的话没有说完。

“嘭”的一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白遇淮修长的手指搭在神像的脖颈处,一用力,将它生生捏碎了。

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以别墅为中心,骤然荡开。

庭一微微变了脸色,口中连声念起了咒言。

许三宇惊恐抬头。

这片天空笼在了一片金光之中,那光芒压得人背脊弯曲,几乎喘不过气。一时间风云涌动,耳边隐约响起了仿佛是从炼狱传来的惨叫声。

庭一喃喃道:“怪了,白先生究竟是想做什么?”

荆酒酒透过玻璃窗,只能看见白遇淮挺拔的身影,姿态锐利强悍。别的……他连声音都听不清了。

归云门人低声道:“仙人成圣,为什么只是摒弃了浊气?因为系出同源。自己无法杀死自己的浊气。”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师祖的血。”他说。

古堡邪神寄住的雕像碎裂成片。

它化作一股气,四下飞窜,却被白遇淮慢条斯理地抓在了手里,一点点将它撕碎,浸以血。

邪物终究是邪物。

它哀嚎了起来,每一块碎裂的身体,都在挣扎、惨叫,仿佛同时遭受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之苦。

“妄图拥有酒酒,嗯?你也配?”白遇淮脸色苍白,却是依旧面无表情,这会儿看起来不大像是神佛,倒更像是修罗。他一顿,“我倒还真想杀了浊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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