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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年的八月,时已初秋,但天气却仍是十分酷热。这些年气候异常,夏热冬寒颇胜往昔,水旱蝗灾此起彼伏。若非朝廷如今府库略有盈余,户部每年额外留出了三十多万两的赈灾专项资金,恐怕北方早已流民四起。对于这一点,即便是心学派官员也不能跟着夸高司徒两句。

这一日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北京城,各条街道两旁杨柳丛中蝉鸣阵阵。兵部衙门的堂院掩映在一片绿云似的树荫之中,隔开了阳光的灼射,显得凉幽幽、静悄悄的,倒成了一个清净凉爽的佳处。

此刻,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坐在佥事房内,一边悠然自在地呷着清茶,一边老神在在地浏览各方军镇送来的公函。和往常一样,这些公函大都还是离不开索粮、索饷、索械的老套路,偶有几处不同的,大抵便是在此次伐元之战中立下功劳的邀功。

前者不必多看,部内自有安排,只要扫上一眼,地方军镇上没有大的变故就可以放开一边;后者倒需要审视,毕竟邀功的这些要分门别类,正经作战的那些暂时要压下,等全部作战消停之后皇上统一安排,而诸如守边守堡、关内运输之类的功劳,则可以视情况先赏。

不过宋应昌看着这些公文,脸上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毕竟这些事情兵部虽然可以同意赏赐,但权力主要集中在提拔建议。针对财帛赏赐事宜,如今户部才是话事者——具体赏赐多少明联储小额银票,这得等高司徒回京才能定下。

正当此时,“哗”的一声,却见底下一份盖着火漆封印的六百里快骑急函映入了他的眼帘。宋应昌面色一紧,凝神搁下手中托着的茶盏,抓过那急函拆开来看,顿时一下怔了一怔:《巡抚浙江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臣杜化中题奏琉球国来报倭国异动等事》。

“……近日,据琉球国尚宁遣使来报:经敝国商贾察知,倭国诸酋数月来广购木材、火药、铁料等物,并在各港与南蛮红夷频频接洽,购有火铳、枪炮等甚多军械。军港之中大造军舰,据言倭人覆铁其上,以避火矢铁弹……

依尚宁之见,倭酋此举大是可疑。更有数日前,京华宁波私港主管吴逊声称倭国关白丰臣秀吉于松浦郡修建名护屋城郭,屯兵积粮,修整兵械,耀武扬威,妄图伺机进犯朝鲜,或有窥视大明之心。

臣等反复核验,以为琉球国尚宁及宁波吴逊所言俱不虚,倭寇确有跳梁逞狂之心,不可不防。兹事体大,臣等不敢滞留,以六百里急递火速呈报,请兵部与内阁速送陛下裁夺。”

宋应昌看罢,自是又惊又怒。他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高拱的门生,但同时又是浙江人,当然知道“宁波吴逊”是何许人也——吴兑之子,现任京华宁波港主管,因其地位特殊,手里有来自倭国的情报完全合理。

至于浙江巡抚杜化中,他也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高拱门生,与宋应昌乃是同年兼同门,其说给兵部的话肯定是仔细核查过的。

宋应昌不敢耽搁,急忙拿起这封六百里快骑加急呈文,往兵部尚书周咏的审签房匆匆而来。没料到他刚奔至审签房门口,却见一位宫中的内侍正在里边向周咏传达口谕:“陛下有旨,朝鲜使臣柳梦鼎入宫禀报要事,涉及藩国事宜,急宣周咏、宋应昌速速觐见。”

宋应昌急忙跪在门边,和周咏一道接了旨,不敢稍事停留,跟在那名内侍后面,出了堂院,在门口等着坐轿。趁着这个空当,宋应昌将手中杜化中的六百里快骑加急呈文递给了周咏。

周咏见他神情异常紧张,自是懂得这份呈文非常重要,便一把拿在手中,进了乘轿坐下,细细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周咏也是面色骤变,掀开轿帘,吩咐外边的轿夫道:“快!快!本部堂有要事进宫面呈圣上,不可耽误!”轿夫们听大司马如此风风火火地催得甚急,忙不迭抬着坐轿,一个个健步如飞,一溜烟儿飞奔去了。

乾清宫西暖阁里的那尊八宝嵌珠镶玉金猊香炉内,正袅袅而升着极品熏香的轻烟,在半空中飘荡成千姿百态的模样。万历天子朱翊钧肃然端坐在御座之上,双手撑着御案,蹙着两道浓眉,圆圆的脸庞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云,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他一双星空点墨的眼中射出灼灼逼人的精芒来,只是定定地投注在御案上一份绢帛制成的奏稿上——那正是从朝鲜呈上来的那封丰臣秀吉恫吓信的汉文译稿。

他对面两侧的几子上分别坐着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群辅吴兑等人。面前的水墨色大理石地板上,却跪着朝鲜使臣柳梦鼎。

“周咏和宋应昌怎么还没到?”朱翊钧沉沉地说道。

“皇爷,大司马与少司马应该已经在赶往宫中的路上了——兵部不比内阁,毕竟离得远些,还请皇爷稍候片刻。”躬身站在西暖阁门口处的掌印大太监陈矩急忙向里边恭声应道:“要不,奴才再派人去催一催……”

他话未落音,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走近,只见周咏和宋应昌的身影一闪而入,匆匆走到门口,先朝他拱了拱手,又连忙双双拜倒在地,顾不得擦去满额的汗珠,齐声道:“臣等奉诏来迟,请陛下恕罪。”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挥了挥左手,让他俩平了身。然后,他一言不发,用右手手指隔空点了一点御案上那份丰臣秀吉恫吓信的汉文译稿。陈矩会意,趋步上前将它拿去交给周咏、宋应昌传阅。

周咏、宋应昌二人细细看罢那份译稿,俱是大吃一惊,愕然对视了一下:皇上对这倭虏来犯的消息真是知晓得好快!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想是那朝鲜使臣带来的吧?

“你们兵部是专管军务的,朕现在想知道:朝鲜藩国送来的这个消息,你们可曾有所察知?”朱翊钧冷冷地开口了:“倭贼们是不是已经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了?又或者只是丰……丰臣秀吉这个倭酋在蜀犬吠日而已?”

“回奏圣上,关于倭酋丰臣秀吉妄图犯我大明之事,臣等已有察觉,正欲入宫面禀圣上。”周咏听到朱翊钧问得犀利,急忙一步跨出,跪倒在地,双手捧着杜化中的那封六百里快骑急函呈上,颤声说道:“此乃浙江巡抚杜化中送来的倭情急报,恭请陛下阅示……”

“哦?浙江和兵部的耳目竟有这等灵通?”朱翊钧颇感意外地瞅了周咏一眼,一边从转递过来的陈矩手中接过了那份六百里快骑急函,一边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道:“琉球通禀朝廷一向走福建,为何此番倒走了浙江?”

周咏心里一咯噔,却不敢答话,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宋应昌看不下去,在他身侧偏后跪下道:“恐是琉球见兹事体大,怕福建多山道难,延误军机,故以海船急送至浙江以省时日。”

其实事情显然不是这样,琉球事实上早就知道京华两洋舰队之强大,也知道时任福建巡抚并非实学派之人,而浙江巡抚则是实学派的杜化中,因此不顾“礼仪”也要送杜化中一份“先报”之功。

这话宋应昌显然不能直说,便借机先给琉球找了个理由,万一将来心学派要抓小辫子,由于皇帝这里已经先入为主,也就不会在意了。

他这样一说,朱翊钧果然没有追问,细细看完了那份六百里快骑急函,微微闭目凝思了片刻,方才睁眼开口说道:“依杜化中来报,这倭酋丰臣秀吉当真是在蠢蠢欲动了!哼,昔日纵横十万里的大元也已灭于朕手,他区区一掌之地的蕞尔小国也敢造次?这丰臣秀吉若当真胆敢来犯,朕必让他有来无回!”

“陛下神文圣武,威震万里,臣等敬服。”申时行等内阁辅臣一听,急忙起身贺道。

柳梦鼎听到朱翊钧这等豪言壮语,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地板上连连叩头,泣道:“陛下神勇盖世、恩及海外、泽被万邦,我朝鲜藩国君臣上下感激涕零,永世不忘天朝上国大恩大德。”

听了他忽然跳出来的这番陈词,周咏和宋应昌都是心头一跳,互视一眼,甚是惊讶:这朝鲜使臣当真是精明圆滑得很,借着陛下的话头立刻便拽到了保卫他们朝鲜国的角度上去了!但陛下说的明明是倭寇来犯我大明朝才让他们有来无回,可没有讲“倭寇来犯朝鲜属国”也要发兵相助啊!

这时,朱翊钧似是尚未觉察出由于自己一时口快,被柳梦鼎抓了个“话柄”去,只是看着他伏在地下一副感激异常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恻隐归恻隐,大明刚刚打了一场出兵六十万的大战,兵力损失虽然不大,但物资消耗堪称巨大,朝鲜什么的暂时还是别来打扰自己为好。

于是他挥了挥手,吩咐陈矩将柳梦鼎扶了起来,缓缓说道:“柳卿且回朝鲜,告诉你们大王:我大明天朝虽不会坐视尔等遭到倭国侵犯,但尔等切不可以此为恃,忘了固本自强之道。而且……尔国固是大明藩国,日本却也向大明纳贡[注:大明的官方贸易理论上都是受贡],故而此间是非曲直,朕当细辩。

另外,依朕之见,倭国若果对尔国虎视眈眈,伺机发难,恐怕便只在这数月之间耳!尔等若不谨慎提防、小心戒备,只怕届时措手不及。”

“外臣谨记陛下圣训。回到朝鲜之后,必定将陛下圣训一字不漏地转呈敝国国君。”柳梦鼎听得连连点头,躬身应是。

“陈矩,着人扶他下去休息吧……”朱翊钧觑见柳梦鼎已是累得声嘶力竭,便不再让他待在西暖阁里苦撑,吩咐陈矩从阁外唤来几个内侍把他扶了出去。

闻听柳梦鼎有些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朱翊钧那刚毅沉着的表情一瞬间便变化了模样,露出深深的忧色。

他抬眼看了看申时行、周咏、宋应昌等人,声音低沉了下来,缓缓道:“朕方才是为了稳住朝鲜君臣之心,才不得已而故作雄豪之语……身为父母之国,朕不能落了煌煌天朝的威风啊!”

“陛下既作这等雄豪之语,想那朝鲜藩国上下必会据此而有恃无恐,反倒会不加警惕、文恬武嬉,只怕他日难免……”王家屏素以刚直忠正闻名于朝,面对朱翊钧也是直言不讳。

朱翊钧听了,面色一沉,端坐在御榻之上,并不答话。

“是啊,陛下,此番伐元虽然顺利,但我大军出塞已久,即便得胜归来,怎么着也要休养一段时日。尤其是辽东李如松部,他出兵最远,迄今甚至尚未回镇,辽东本镇着实空虚,若是朝鲜再起刀兵而要辽东入援,辽东岂有余力?”

申时行一脸忧色地奏道:“辽东精兵出塞大半,按照此前御前会议计划,恐怕还要分兵给大宁一部分,这样的话……”

“此事朕心里有数。”朱翊钧摆了摆手:“大宁或者说察哈尔三城驻军之事乃是长远之计,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辽东既然可能面临战争,这从辽东调兵之时自然需要再议。”

朱翊钧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终于袍袖一挥,加重了语气,肃然道,“看来,务实回京之事不能再拖了,他这天下第一文帅一日不在京中,就免不得有些跳梁小丑出来作怪!

陈矩,待会司礼监以朕的名义写一道手谕给务实,让他赶紧催一催把汉那吉,就说顺义王来京的人数申报不必再往返折腾,商议来商议去了,你让他自己决定便是。”

听到朱翊钧当即便决定将把汉那吉来京所率人数之事交给高务实,周咏不禁吃了一惊:顺义王虽然忠诚,但此番毕竟是外藩来京,更何况他麾下还是蒙古铁骑,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谁担待得起?这么大的事,皇上居然直接交给大司徒一言而决?

“陛下,依臣之见,顺义王来京所率部曲定数几何,不能由大司徒决定。”申时行果然也是大吃一惊,忙道:“臣非不信大司徒,实因大司徒此时尚未陛见,也即尚未交卸经臣封疆之权,岂能自行决定外藩来京人数?”

“元辅此言差矣!”宋应昌一听,急忙挺身站出,向朱翊钧躬伏着奏道,“大司徒一战平定北元,可谓军威如虎,亦使陛下威加海内。此番倭国、朝鲜之事虽大,难道还大得过司徒威名耶?司徒早日回京,即便是兵部也能放心不少……此事,还请元辅详思。”

“哦?”申时行还真没料到区区兵部右侍郎的宋应昌竟会公然在御前会议上出言反对他的意见,不禁怔了一怔,有些恼怒地盯了宋应昌一眼,便欲开口驳斥。

谁知朱翊钧却似对宋应昌的话十分满意,微一抬手止住申时行,接过话来便道:“宋爱卿所言甚是。大司马,你们兵部在倭寇窥视朝鲜一事上,不妨先定个计划,等大司徒回京之后立刻与他商议!”

“臣等遵旨。”周咏和宋应昌急忙跪答。朱翊钧这时才似觉得朝务已毕,看看一旁的漏斗,正欲开口让群臣退下,不料许国忽然跪到御案之前奏道:“陛下,老臣有事欲奏。”

“许先生请讲。”朱翊钧耐住性子,点了点头。

许国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奏疏,道:“老臣请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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