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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绍堂深深呼了口气:“我这一去,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事情如何,很快就会有眉目,你尽量拖延时间,若是实在挨不过,就少赁一些,锦成他们现找了个买茶山的由头,你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拿来用用。”

杨广儒无奈,只得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两人又谈了些细节上的事,慕绍堂交代清楚后,没有再耽搁,而是离了钱庄去了县衙。

“岳丈怎么来了?我正想将手上的事忙歇下来,就和婕成回家看看呢。”穿着便装的苏瑾迎上来。

“无甚大事,你忙吧,我来看看柔儿。”慕绍堂笑了笑道。

“不忙,不忙,她这会儿正和婕成在园子里,我陪您去。”苏瑾躬身在前头引路。

慕婕成听说了天火烧屋的事,一直想要回家看看,但苏瑾不在,柔儿又太小,离不了人,她只能在心里急,这会儿见着父亲,少不得与他多说说话。

“都过去了,家里没事的。”听完慕婕成絮絮的问话,慕绍堂只回了这一句,便专心逗怀里的小外孙女。

这孩子得来不容易,慕婕成喂养得好,柔儿长得雪白~粉嫩,软乎乎地像个面团子似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她一点不认生,瞪着溜圆乌黑的眼睛看着眼前人。

慕绍堂鬓边有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慕婕成十分心疼:“爹,二弟三弟都长大了,生意上的事多交给他们办吧,您辛苦了这么些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是的呢,我约莫老了,觉得这样能和柔儿玩一天。”慕绍堂摸摸小婴儿的手。

柔儿抓住他一根手指,紧紧的不肯松开,慕绍堂从袖袋里摸出一对金铃铛,挂在柔儿藕节似的手腕上,轻轻一摇,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立时吸引了小娃娃的目光,她咧嘴咯咯地笑。

慕婕成不再说什么,她娘早死了,现在蔡氏也死了,这世间让他留恋的东西不多了,若这娃娃能给他一些安慰,倒是福气。

慕绍堂坐了会儿,见柔儿有些闹觉,便将她交还给慕婕成,起身要走。

“岳丈难得来,咱们翁婿一处坐坐吧。”苏瑾笑道。

慕绍堂于苏瑾有知遇之恩,当年在他的仕途上没少用心花钱,而后更把女儿嫁给他,如此,他们较寻常的翁婿关系更好。

“好啊。”慕绍堂满口答应。

苏瑾的书房不大,窗户却亮,这会儿,西斜的阳光投进来,正照在一株盛开的茶花上,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慕绍堂呷了口茶,随意地问:“暮春外祖身子可好?”

苏瑾撩袍坐在他一侧:“他好着呢,上个月,我听说,他在朝会上,吹胡子瞪眼与人大吵一架,把人家直接气昏过去了,他倒啥事也没有。”

“这位老爷子可真是老当益壮呢。”慕绍堂浅浅地笑。

“岳父京中有事?”苏瑾投过来探寻的目光。

“无甚大事,不过一问而已。”慕绍堂摇了摇头。

苏瑾原配夫人林氏死了好几年了,慕婕成才嫁给苏瑾做了继室,但饶是这样,京中林家也十分不满,但苏瑾远在宁江城做个七品县令,又没有官复原职的野心,林家才一时拿他没什么办法。

慕绍堂心下暗忖,他纵使有天大的事,也不会自取其辱,送上门作践自个。

苏瑾前倾身子,关切道:“岳丈若是有事,但说无妨,我写信给暮春舅舅也是一样的,我与他关系不错的,我见邸报上讲,他最近升了官,调到兵部做了侍郎,主管马匹军械一类。”

“没事。”慕绍堂仍旧微笑摇头,继续闲话道,“我听说,丁永道升迁到雅州去了,之前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苏瑾摇摇头道:“这事,我也是临时知道的,听说,原来的雅州茶马司正使,为谋取私利,暗地里和黑茶商买卖茶马,现被突然押解回京受审,据传,此事牵连甚广,连皇家都有人参与其中。”

慕绍堂却不认为这事是偶然:“按理说,边茶沿线不止川地一处,要想擢拔正使,陕、甘两处怎会没有能人,何须从内地调个完全不通庶务的人去呢。”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上头或许是怕他们原本就有勾结,相互遮掩,所以才硬塞个别处来的,能让他们多少避讳忌惮一点。”苏瑾想了想,猜测道。

连苏瑾都不知内里情形,慕绍堂懒怠问了,遂摆摆手道:“罢了,不说他了,新来的副使,我还没见过,改日让锦成去拜访拜访,总该联络下感情。”

“新副使叫赵良洲,原本是府衙里的一个知事,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人还不错的。”苏瑾忙给他介绍。

翁婿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了,慕绍堂离开了县衙。

他在街市上闲散地漫步,遇见相熟的掌柜,便和人家聊两句,也有老主顾认得他,少不得站住寒暄客套几句。

落日余晖撒在他黑色织锦长袍上,金芒闪烁,仿佛将天上的寒星缀满衣裳。

慕锦成和顾青竹在三生酒楼接待各家掌柜,直到暮色四合,方才见慕绍堂姗姗来迟。

“爹,大家都到齐了。”慕锦成迎上去道。

“那边开席吧。”慕绍堂挥挥手。

他走过柜台,见到里面的罗霜降,站定道:“弟妹,你也是慕家掌柜,也一起来吧,刚好锦成媳妇可以陪你。”

“好,我就来。”罗霜降赶忙交代了董旭几句,跟着上楼了。

罗霜降安排的是最大最好的一间雅间,此时各家掌柜已经坐定,见他们进来,又赶忙起身招呼。

慕绍堂压压手示意道:“坐坐坐,大家都别拘着,之前一直忙贡茶,如今得了空,咱们也热闹热闹。”

他举起面前满斟的酒杯,接着说:“这里除了罗掌柜,其他人都是三生老人的,像杨大掌柜,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慕家,我慕绍堂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们为三生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感谢了!”

慕绍堂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一杯。

大家难得聚得这么齐整,一时都十分有兴致,又有美食当前,喝酒聊天,好不欢畅,慕绍堂是东家,各家掌柜轮着敬了一杯也就罢了,回敬都是慕锦成代劳,他是小辈,少不得要多敬几个回合,表表心意。

待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慕绍堂又站起说:“我过几日要出去,到周边看看茶山,三生就交给锦成媳妇代管,各位掌柜可要多多帮衬她啊。”

粮铺掌柜关百昌笑道:“少夫人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之前红豆有些积压,我怕到了夏天被虫蛀了,这几日她给我出了不少点子,十分管用呢。”

周俭是个喝酒上脸的汉子,他说话直来直去:“老爷实在是有眼光,少夫人管铺子不比二爷差!”

慕锦成腆着脸敬酒:“周叔,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呀?”

周俭咕咚一口掀了酒杯,抹了下嘴道:“你这小子,摊着这么好的爹娘哥哥,还娶了那么能干的媳妇,你说我是夸你,还是骂你?”

众人皆笑,只有罗霜降捏着拳头,一言不发,坐在桌边。

她怎么听着慕绍堂这话说得十分悲凉?

莫不是……,她心里一惊,手心里全是汗。

“罗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没事吧?”坐在她旁边的顾青竹抚了抚她的背。

“没事,约莫有些闷。”罗霜降低声道。

慕绍堂看到这边的情形,赶忙对顾青竹说:“这里酒气,油味大,你扶你罗姨出去吧。”

顾青竹应了一声,忙搀着罗霜降下楼。

“青竹,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罗霜降捏着顾青竹的手问。

她手上的汗凉了,也带走了温度,显得冰冷潮湿,顾青竹看见她眼中的急色,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是怎么知道的,便连连否认:“没有啊,啥事也没有,罗姨怎么这么问?”

贡茶之事是天大的秘密,罗霜降怀着孩子,不要说顾青竹,就是慕绍台也不敢把这个消息,贸然告诉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罗霜降搓搓手,小声嘟囔道。

顾青竹本还想说几句安抚的话,却见门口有食客进来,只得将话咽了下去,帮着招呼客人。

楼上足吃了一个多时辰,宾主尽欢,方才一起下楼来。

门口早停着一溜揽客的马车,慕锦成一一安排,将各家掌柜送走。

待到慕绍堂和慕锦成夫妇回到府里,已经过了酉时,三人走到岔路口,慕锦成正想说话,却听慕绍堂沉声道:“你们跟我来一下。”

慕锦成看了眼顾青竹,两人茫然,只得和慕绍堂去了书房。

三人坐定,仆人上了茶。

“我打算明日一早启程去燕安城。”慕绍堂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啊?!”慕锦成忍不住惊呼,“熊叔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还有爹亲自去?”

慕绍堂拧眉:“慕家贡茶出了问题,事主被关进了监牢,而宁江城茶马司主管副使丁永道却升迁了雅州茶马司正使,这事怎么都透着古怪,我不亲自去,怎么能放心呢。”

“这狗日的,上次他来督查,我就瞧着不对劲!”慕锦成忿忿道。

“爹,此去燕安城几百里路,你身子刚好,实在不能长途跋涉啊。”顾青竹担心道。

“对!青竹说的对,若一定要去,不如让我替您去吧。”慕锦成急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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