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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往事

像苏展那样的人,注定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他与沈曼毫无可能——连一段风流韵事都不会有。

沈曼无法诉说心事,只好创建了一个文件夹,取名为“secret”,专门用来保存苏展的邮件。可惜在苏展眼里,沈曼无足轻重,他只联系过沈曼几次,每一次都是为了询问苏乔的现状。

他的措辞不带感情,偏偏能撩动沈曼。他打听苏乔的境况,无非是利益相关,因他善于平衡权术,聪明人都愿意追随他——这其中,也包括沈曼。

沈曼虽然仰慕苏展,却也畏惧苏乔。即便她的内心偏向于苏展那一方,她从来不曾泄密给他,更不敢流露一丝异样,她猜不出苏乔是怎么发现的……隐蔽的秘密竟然被人知晓了。

而且无所遁形。

她宛如一个赤裸的女人,在光天化日下游街公示,接受苏乔的嘲讽与拷问。她几乎能猜到,苏乔会毫不客气地戏弄她。

“苏展给我发过邮件,”沈曼倚着沙发扶手,急急辩解道,“但是我在苏展面前,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不能讲的事,我没有透露一个字。你出国找陆明远的那几个月,我告诉苏展,你积劳成疾,在医院里养伤。”

苏乔不再抽烟,只用手指夹着烟卷,眉梢眼角微微上挑,以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半晌后,苏乔坦白道:“我这么说吧,你要是投靠了苏展,你的家人也不能安生。你做我助理的第一年,我出钱,给你报了国外旅游团,是为了拿到你的护照、身份证、街道证明、户口本复印件,有了那些东西,你办完了签证,我也查到了你的老家。”

沈曼哽住呼吸,惊疑不定。

苏乔失去耐心:“从去年七月开始,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不珍惜。叶姝和顾宁诚一次恐吓,一张合同,就能让你完全倒戈——这是我的失败,更是你的失败。”

最后一句话,她咬字很重,显然怒意滔天。

沈曼抿唇,犹自挣扎道:“我实在没办法……”

她不能弄脏别人的沙发,但是眼泪依然滚下来,滴在腿上,滑进了沙发垫子。她忍不住哽咽道:“算我求你,我对不起你,我家里人是无辜的。”

“你家里人是无辜的,别人就活该垫背吗?”苏乔附在她耳边,轻声慢语道,“你说得对,做人要自私些。我跟你学自私,跟苏展学手段,你一定会非常赞同我吧。”

她语气温和,措辞刻薄,落在沈曼的耳朵里,如同一条柔软的蛇信子。

沈曼轻微颤抖。

苏乔抬起一只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原本呢,我还打算,等到今年六月份,你爷爷祝寿的时候,给你们家送点礼物。他老人家,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经得住刺激吗?你爸妈工作这么些年,也该退休了,享享清福。”

她拍了拍沈曼的脸颊:“而你自己,早就长大了,不需要亲人,能适应独立生活……”

沈曼已然听不下去,打断道:“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苏乔漫不经心,模棱两可道,“你跟顾宁诚签了合同,对吧?今天晚上,你把合同内容发给我。”

苏乔头也不抬,睫毛浓密而卷翘,遮盖了她的眼神:“当然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你享有充分的个人自由。”

言罢,她盯住了沈曼的瞳仁。

她在威胁自己。

沈曼稍有恍惚,又说了一两句话,终于起身告辞。踏出苏家大门时,她只觉得鞋底发硬,原是因为手脚麻木了。

客厅的烟味仍在。

半空中飘浮着透明的雾气,苏乔还没有熄灭烟头。她看着陆明远越走越近,调侃道:“沈曼走了,你才回来。”

她将一支香烟按进了烟灰缸。

陆明远追究道:“谁和我说她戒烟了?”

他把烟灰缸往外一推,手指叩响了茶几:“你还藏了几包烟,早点交出来。抽烟容易上瘾,林浩就是一个好例子。”

苏乔一手托腮,没做回答。时间从她的指缝中溜走,残余一段静默,她忽然问了一声:“我刚才威胁沈曼,要拿她家里人开刀,你听完了,是不高兴,不喜欢,还是心疼她了?”

陆明远逆光站立,扶住沙发靠背,折服于她的新思路。他稍微有一点不耐烦,对于不感兴趣的话题,他的反应一向冷淡——或许是他任性惯了。

苏乔又说:“嗯,男人嘛,于心不忍,总是喜欢楚楚可怜型的。她示弱,她卖惨,她就有理,我咄咄逼人,飞扬跋扈,所以我有错。”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火。她还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陆明远微蹙着眉,冷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扯开沙发上的枕头,让苏乔失去了支撑点:“我可能误解了你的话,你再给我解释一遍。中文说不好,就换英文。”

苏乔却道:“中文不好的人,是你吧。写日记都是错别字,不认识蕹菜和荸荠。”

陆明远有些委屈。他连成语都是自学的,缺乏教育环境的熏陶,看不懂文言文和诗词歌赋,他自认是一个半文盲。

他放下枕头,正准备离开,苏乔一把拉住他:“我和沈曼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走?我提到了她的爷爷奶奶,你看不惯我的做法么?”

陆明远坦诚道:“是有一点。”

他补充了一句:“只有一点。”顿了半秒,接着说:“她犯了错,她的家人没有。陆沉正在做跨国走私,苏景山曾经杀人放火,如果你赞成牵连,我和你,都有罪。”

苏乔嗤笑,指正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她使力揪住他的衣袖:“你认真听,我还没有对她的亲人下手,我只是警告她而已。警告她都不行吗?她偷了我的方案,泄露了商业机密,投奔了叶姝和顾宁诚……”

苏乔分明知道,她与陆明远的分歧不在于沈曼。她拿着沈曼做文章,只是为了堵住他的嘴。陆明远的观点理念与她不同,倘若事事都要赢得他的尊重,基本上完全不可能。

陆明远低头看她,拉住了她的手腕:“我觉得,你今天有些紧张。你有自己的思维方式,每一种选择都是合理的,我对你的评价,不应该影响你的决策。”

苏乔竟被他绕晕。

她甩开了他的手。

陆明远坐上了沙发,转回了刚才的话题:“你最初的意思是,沈曼示弱,所以我可怜她——你错了,我并不同情她。她每一次被威胁,都选择了听话。她清醒、顺从、自愿,放弃一切挣扎,我对她的处境感到遗憾,但她也不能坐在沼泽里,等候别人把她拉出来。如果没人发现,她就一直沉到底。”

苏乔依然缄默不言。

陆明远继续说:“沈曼偷了你的方案,顾宁诚给了她一笔钱……”

陆明远还没说完,苏乔翘起了二郎腿:“你连这句话都听到了。那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装作没听见?”

她为他重现情景:“十分钟以前,你站在水箱边,我喊了你一声,你理都不理我。”

陆明远心道:方才他坐在这里,沈曼一直盯着他,目光游离而出神。他不习惯被人无端凝视。他觉得还不如去看金鱼。

他举止悠然闲散,给苏乔倒了一杯茶。

苏乔不再发问。

当天夜里,苏乔走进自己的卧室,从床头拿了一本书,悄然去了隔壁。起初,陆明远认为,她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但他等到了凌晨,床上也只有他一个人。

她不回来了。

陆明远先是下楼,在茶几边上转悠一圈,扔掉了所有的烟盒,而后他返回卧室,抱着被子去找她。

整间客房,亮如白昼,苏乔躺在灯下看书。

陆明远铺平了被子,睡在了苏乔的身侧。但他稍微靠近一点,她就会挪动一分。这般冷漠作态,终于磨光了他的好脾气,他猛地扣住苏乔的细腰,将她整个揽进怀里,苏乔反抗了几下,陆明远仍然抱着她不放。

他谨慎地表态:“我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字典摆在了床头。每天看一百页,一年以后,我不会再写错别字。”

苏乔却道:“你不认字都没关系。”

陆明远摇了一下头。

苏乔看不见他的动作。她背对着他,喃喃自语道:“我的办公室沙发,都被人刷过氧化汞……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从小就特别羡慕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他们的口头禅是——‘人性本善’,‘才没有那么坏的人呢’,‘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别人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害你’。”

她低低发笑:“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坐井观天。”

陆明远暗自叹息。

他关掉了床头灯,在黑夜中愈发坦诚:“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善良和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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