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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尧人,再是栖山县张家嫡传。

咂摸其中意味良久,魏长磐悠悠叹了口长气,于陈十言下之意却依旧不明白。

“割鹿台杀手汇聚北上,驻留江州的人手为数必然大不如前,这于我们而言是绝好的消息。”陈十终于啃干净了那条獐子腿上最后一条残肉,却也不乐意如魏长磐这般用粗面干饼果腹,转手又从火堆旁拿过一只才炙烤好的喷香野兔,撕下一条兔腿来递给魏长磐后自个儿啃嚼起余下的大半只来,“虽说其中也有那高旭不愿割鹿台过多掺和进江州江湖事的用意在内,但不与这些总藏身暗处的杀手交锋,在一时看来总归是不坏....”

魏长磐掂着那条依旧喷香四溢的兔腿,却没了先前大快朵颐的意思,心境也没来由沉重起来。

“前头刚说了你小子逞英雄的蠢事,再说说那场城下厮杀后的草原诸部,除台岌格部以外其实各部族损伤微不足道,此番蛮子南下晋州攻城掠地,除去王朝兴衰接替的乱世,确是千载难逢的场面,那顿冒确是个枭雄,此南下之举少说也得从十年前开始筹备,至于从大尧暗中掳走利诱,将建造攻城器械能工巧匠引到草原上去,更不是于朝夕间就能有所成....”

“这位草原雄鹰顿冒主君所部在晋州损失步骑近三万人,辛苦练就出那些用以攻城的奴隶武士也死伤殆尽,更不消说攻城器械,自个儿性命也差点交代在并圆城下。”满口兔肉的陈十含混说道,“嘿,干得漂亮,让这孙子当年带兵来围堡寨,终也吃到了被为啥的苦头。”

“台岌格部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可其余草原诸部仅需要将从晋州掠取的财富壮大自身,草原不是中原,没有那么多主君会用部众性命换来的财富去筑那些华而不实的桂殿兰宫。”

“南北往来的那些行商比起那些刀尖舔血的流寇来都也相差无几,‘有两成的利便蠢蠢欲动起来,有五成的利就敢铤而走险,若有十成的利,大尧律法都能被肆意践踏’。嘿,这读书人的刻薄言语真可是说到那些行商痛处。”

打了个嘹亮饱嗝后陈十用袖口抹了抹嘴边油腻,见魏长磐手中那条兔腿依旧丝毫未动,翻翻白眼劈手从他那儿夺过来,“这么好的野味不趁热乎劲儿下肚,给你小子真是糟蹋了....”

“话说回来,那些个草原部族而今兜里都鼓鼓囊囊,也总得有个花处,这也是咱们大尧朝廷近些年一直不遗余力哪怕是做蚀本生意,也要让那些草原贵族知晓吃羔子马奶酒的日子,比起着锦绣丝帛佩金玉琳琅而言,属实算不得什么享受....”

魏长磐有些疑惑不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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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大尧朝廷会使用这般似与正道相悖的手段?”说出魏长磐尚未出口言语的陈十促狭地笑了,“还不是在战阵上始终敌不过蛮子的草原骑兵,这才想用这种近乎下三滥的法子来慢慢儿瓦解草原部族,朝廷也有朝廷的苦衷,立国初年太祖皇帝数次北征深入蛮人腹地数百里,放火烧原熔铸刀剑为碑,也就堪堪保全北疆半甲子光阴太平,劳民伤财多矣,却还远不至惠泽后世的地步。”

这也便是历朝历代帝王虽多有志于扫清北地蛮患,权衡再三后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或是岁币或是和亲的政令,草原苦寒,纵是中原大军北征建功也未免要耗费财赋无数,若是还败了,那被草原部族趁势大举南下进犯,那便极有可能动摇国本。

“即便是打下了北方的草原烧荒种麦子,一年也只能熟一季,又无高城坚墙相护,屯兵再多,终也是能护住一时,护不住一世,地里产出的那点粮食莫说是供养大军了,连喂饱种地农人的口粮都欠俸,大军占下来的土地过不了几年便又得被蛮子夺回去”

可这些用了朝廷无数军饷和将士性命开垦的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就那般轻易地拱手让回给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

于是乎王朝的臣子们殚精竭虑,所有最好的算学家与谋士都汇聚在一处,最终谋算出了一策。既然开拓土地所产出的粮食无力供养守卫土地的大军,那何不让驻屯的大军自给自足?如此一来有了充裕兵力守备他们占据的土地,户部也不会再为筹措屯兵所需的天价军费而在每次朝会时都展示一片赤字的户部账面。

史称屯田的这一策在大尧太祖皇帝三次北征后被运用到了极致,仅晋州一州疆域便在原有版图上扩大了数倍,一州上下推行屯田策后晋州全盛时期坐拥屯田兵八万余人,这还不包括原有晋州州军三万余人在内。仅晋州一州之地,竟能供养兵马十万有余,屯田之功,其裨益甚大。

“现在不是以武功冠绝大尧的那位太祖皇帝在掌握整座王朝,即便那位延寿至今,也断无可能再似那些年一般穷兵黩武开疆拓土。晋州前年的危局过后朝廷不得已才在晋州恢复原已荒废二十余年的屯田策,短短两年光景,屯田兵数目便已过五万之数,虽说就凭他们所受的训,这些人在寻常牧民游骑面前也唯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陈十滔滔不绝的言语将原本三五聚集的烟雨楼子弟们也吸引到火堆旁,许多江州土生土长的烟雨楼子弟们虽说身为江湖儿女,却因己身牵绊在烟雨楼,莫说是江州,连槜李郡地界都未曾出过几趟,故而听闻陈十所说屯田策、太祖皇帝和草原风光的言语,都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凑过来。

大尧百姓人尽皆知泱泱十六州疆域地大物博无奇不有,可又有多少乡野百姓连去附近县城赶一趟大集都成可望而不可即?他们这些在江湖上厮混的武人们虽说在邻里乡亲眼中已能算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但除去那些大多混得极惨,风餐露宿不说还时常有食不果腹风险的江湖游侠儿们,要想与有生之年于江湖肆意行走,仍是绝大多数正统门派弟子梦寐以求之事。

烟雨楼松峰山这等一州之地一流江湖门派中嫡传,亦或是被视为天资不低心性卓然的弟子,由师门长辈提领着于江湖历练,武道修行人情世故那是一样也不得落下,少说也得走过江州毗邻的几州地界才能算是次完整历练。不过即便是烟雨楼内,能有如此待遇的子弟还不满百人,这些人还在滮湖时地位最高的刀疤脸汉子也不过出过一次江州地界而已。

“北疆传到南方的讯息,说是晋州失地已尽复,可毕竟这只是晋州官府为了安定人心的说法,至于实际情形如何,虽说你陈伯在边军里还有些人脉,所知晓的却也着实不多,更何况现在还顶着个官府缉拿要犯的名头,几百贯钱一颗脑袋,那些老兄弟们虽不至于把我这把老骨头去换几个赏钱,但若是走漏了风声,也不是好事....”

他陈十或许现在孤身一人无有后顾之忧,可这些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身后,多少有不得不留心照料的族人家业存在。那松峰山高旭兄弟身为江州将军,在晋州有些人脉也在常理之中,要真被这些杂种知晓了些什么,虽说他那些老兄弟还不至于像陈十这般沦为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日子也绝不会多好过。

“今儿晚上也不知是咋了,唠叨这么多的话。”陈十折了根近旁的树枝子剔剔牙缝内的肉丝儿,而后甩手将那根枝子扔到了篝火将熄的余烬中,“都早些睡吧,连日辗转都累了,老头子我的这些废话叨叨,不听也罢。”

以刀疤脸汉子为首的烟雨楼子弟欲言又止,却也都四散回到自个儿早先就寻觅好的过夜地方,此外还有三人都撒出去作为寨子四周的暗哨。

曾有不止一次不知是何身份的人趁夜色意欲抵近探看,虽说观其身手服饰,只是衙门中得力的差役捕快而已,约莫是来瞧瞧这座山头是否又为山贼盗匪盘踞,官府也好及早应对。不过这官府中人的无心之举却险些撞破了他们的行踪,若不是暗哨示警得早,只恐怕陈十不得不亲手将此人射杀当场。

待到烟雨楼子弟都散去,魏长磐也准备起身从篝火旁离开去睡的时候,陈十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

“陈伯,有事?”

“仅凭我们现在这些人手,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增补,在松峰山和那割鹿台的面前孱弱的就像只随手能捏死的鸡子,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的局面。”陈十以魏长磐咫尺之遥依旧听不清的声音低语道,“与松峰山一对一的交手,总好过眼下以一敌二以卵击石,只希望磐子你莫要怪陈伯....”

魏长磐默立了半晌后将陈十拽住他衣摆的手缓缓松开,而后一言不发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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