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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阴阳催短景,入冬后少白日而多夜,申酉两时交替之际便再不见半点日光,漫天的雪像是要冻住这个夜,便是寒鸦都不做声了。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天地间有如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不过若没有和暖衣裳和炭盆,便难熬了。

艰难前行的大车内传来低沉的咳嗽声,若是偶有颠簸,便有压抑后的痛嘶发出。

照理这般大的雪,大车中人早该寻间客栈住下,怎奈何大雪迷了眼,走错了道,此时偏离大道已有十余里,再想找寻间客店便是不易了。

“早就看那店家有些诡异,此番若不是魏兄弟的面子,咱这车里的人不都得死成人肉包子了!”许先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件狗皮袄子来垫在魏长磐身下,好教他躺得舒服些,“还有没厚实衣裳来垫垫,人家为了咱骨头也断了两根,还舍不出两件衣裳来?”

面容粗犷的年轻匠人不情不愿拿出件破烂褂子来,被他随手扔去给魏长磐垫脚,那汉子才想发作,却想起许先也不是寻常人,只得强咽下这口气,嘴里不住地嘟囔:“明明是他本事不济,还不是靠着后来那人给那魔头吓住了,哪里是他的功劳....”

这话入了许先的耳,伸脚就要去踹,还是给一把拉住,许先扭头见是魏长磐所为,才打消了再去踹他一脚的念头。

大车里老木匠从自个儿身上扒下件羊皮裘来盖在魏长磐身上,带着体温和些木头的气息,还有一路上来许多餐饭食的味道,许是老木匠每次吃完便拿着羊皮裘边角擦嘴的缘故。

约莫是车轮碾过块石头,大车左右抖了抖,牵扯到魏长磐断骨处伤势,他龇牙咧嘴之余,大车内却也没有郎中医治,许先只得从车帘外头抓把雪进来按在他断骨处,想借此止痛,却被老木匠止住了:“还在老家那会儿,帮个腿断了的猪猡接过骨,让俺试试。”

“这人骨头和猪骨头能一样?”许先哭笑不得,不过眼下只有老木匠一人称得上粗通医术,“死马当活马医吧。”

将帕子团团塞到他嘴里,老木匠歉声道:“一会儿只怕有些疼,叼着这个,不然怕把舌头给咬了。”

....

几声闷起来的惨呼,听得马夫头皮也麻了,心想,他娘的后头是给人接骨呢还是杀人,咋个动静忒大。

老木匠抹抹额头大汗,大车里几人费好大气力才压住魏长磐四肢,许先压着他双臂,问老木匠:“这次总没差了?”

属实是好些年没再给畜生,不不不,给人接骨,手艺实在有些生疏,接歪了两次都是生生给掰回来再续接,魏长磐好似又遭了两次活罪,这般疼痛,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没几个能忍住不出声,待到老木匠终于把那两根骨头接回原位时,他终于昏厥过去。

许先凑上去探魏长磐鼻息,见是平缓的并无大碍,才大松一口气,埋怨道:“再接两次,生龙活虎的人也给整得不像样了。”

“亏得这小子身子骨结实,看样子小半年前还受过重伤,可比这次厉害许多,要是换个个儿只怕也难过了。”

“小半年前受过重伤?啧啧,那可真是....想来半年多前不是咱们江州地界里两个大门派火并,那会儿留下的伤?”

“那些江湖顶顶上的人物,哪里能跟魏老弟扯上关系,不过也真说不准,毕竟前头那病痨鬼不就是被来救他那人给吓得屁滚尿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三四个时辰的的大雪,目力所及不过二三丈远而已,马夫唯恐又走错道,因而车内下来两个下力的汉子在前头探路,踩着是石头路大车才跟着走,虽说慢些,可雪天走夜路本就极难,说是半条命都在阎王爷手里也不为过,再加上前头虎口脱险的历程,大车里人也便再无异议。

不过好在又往前四里多路便见着了家驿站,内里养着十余匹驿马供作传递大尧朝廷消息驿兵换马食宿之用,接待本不接待民间车马,不过那驿丞是个年长老兵,外头风雪又大,于是便留下大车中人来驿站里烤火。

听许先添油加醋说了先前不慎入了黑店险些被做成人肉包子的历程,那驿丞大怒,说是等雪一停便上告地方官府,到时候官兵一出,定将那黑店连根拔起,也算是为往来客人除去件祸害。

那驿丞看过了魏长磐身上伤势,扔下副活血化瘀的膏药来便走了。

驿站毕竟是大尧朝廷兵部管辖的所在,驿丞虽说好心收留魏长磐一行一夜,再待下去却免不了给人多添麻烦,于是天刚明时大车便走了,要塞给那老兵驿丞银子,却被掷还回来。

行路的人都不容易,这银子等回家团年的时候,给家里人添件新衣吧。

快要到松峰郡地界前,许先终究还是对老木匠接骨手艺放心不下,寻个郎中来看了,也说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花二两银子来买个心安而已。

大车上难免颠簸,对魏长磐而言最是难受,只是早先还呻吟出声,待到过一日便能咬牙强忍了,便是老木匠这等历经不少起落的老人儿都对他吃的疼有些佩服,许先则是更是寸步不离守着,就差没上来伺候吃喝拉撒,老木匠担心他没事儿乱动又把断口弄开了,用随身带着的家伙事儿将魏长磐一条胳膊牢牢绑了,完事儿后称赞自个儿手艺,说是没有几头牛的力气,休想要挣开。

此番耽搁了些个时日,离年关更近几日,若不再快马加鞭,想要赶早回去吃年三十的团圆饭便难了,故而马夫天不明时便起来赶路,日落了才等着找客店投宿,才赶上前头落下的路程。

“魏兄弟。”许先大大咧咧在魏长磐边上坐下,伸手搭上他那条没伤的臂膀,“这你可就不实诚了啊,明明忒好的身手,还遮遮掩掩的,不像个话,哪里是咱们江湖儿女的样?”

魏长磐心里汗颜,若是身手再好些,不说把那形容枯槁的男人给打趴下,好歹也不会再断条胳膊,“身手哪里算好,还不是给人打成这样。”

许先眼珠子像是要瞪出来:“魏兄弟你这身手还不叫好?和那开黑店的老魔头斗了这么些招才败下来,栖山县张家有你这样的人....唔。”

才说到一半,他嘴巴便被魏长磐捂住,那条还能动的臂膀伸过去捂住许先那张漏风大嘴,而后冲着大车内其他人歉意笑道:“随口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待到随后下车撒尿时,许先扶魏长磐下来后被拉到僻静处,还未等开口便埋怨道:“魏兄弟,栖山县张家那事儿,江州江湖里头的明眼人几个不知道是松峰山跟官家走狗勾结编排出来的罪名?你且放宽心,大车里几个人又都欠着你一条命,哪儿能卖了你。”

始料未及的,原来自己的师门还没被全当成官府告示上所说的匪类,庆幸之余又有些警醒:“许大哥怎的知道在下是栖山县张家弟子?”

许先愣神片刻后露出诧异之色,见魏长磐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答道:“栖山县张家拳法在江州全境都是排的上号的拳法,知道其形的人不少,只是苦于没有修炼法门,魏兄使的又是正宗招式,哪里有一眼瞧不出来....还有....”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还有前头那病痨鬼不是把你身世都瞧出来了....”

咦?什么时候....好像是。

见他神情尴尬起来,许先又道:“宽心,我许先发誓绝不抖落半点儿风声,如若违誓,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生孩子没屁 眼儿....”

“许老哥心意魏长磐知道,只是切莫拿孩子没屁 眼儿来发誓啊,不然要是大晚上说梦话给人听了去....”

“呸呸呸,不算不算,重新发过....”

“撒尿撒尿,不然一会儿车里人急了。”

许先露出猥亵笑容来,掐着嗓门道:“魏哥哥,要不要奴家帮你解这裤腰带?”

“一只手也能解。”

“到时候系的时候一只手总不行了?”

“....”

“要不要比比谁撒得远?”

“好。”

于是乎离大道不过几丈远的僻静处,便有二人较量起了尿功高下来。

“魏兄弟果然非比寻常,不日问鼎江州江湖,大业可就。”

“哪里哪里,许老哥一表人才,功力更是不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不比当年了。”许先故作伤春悲秋之色,“想当年顶风尿三丈,而今一杆长枪尚未退敌便疲软了,终究是不行了。”

“去你大爷的。“魏长磐捧腹大笑,骂了句粗话。

“枪不如人,便出口成脏,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许先又作老者感伤世故作态,“人心不古啊。”

魏长磐上前去便要锤他一拳,许先使出身法来闪避,边躲便喊。

嘿嘿,打不着打不着,胳膊伤了一条怎地会是你许大侠对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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