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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德玄坐在那里,双手按着案几,目光平静的看着儿子窦怀贞,问道:“真,或是假。”

窦怀贞站在侧面,笑的很假,“阿耶,我只是有事去寻了李义府……”

“这样啊!”

窦德玄叹息,对王公说道:“多谢相告。对了,这等事既然说了出来,可见是不准备弹劾老夫。如此……你等想要什么?”

窦怀贞面色一变,“阿耶!”

窦德玄微笑道:“闭嘴!”

王公微笑道:“窦公,何时与老夫江湖一游?去看看山海壮阔,去看看小桥流水。”

窦德玄颔首,“老夫知晓了,且容老夫想想。”

王公起身,“怀贞也只是一时情急,想来教训一番就好了。对了,怀贞怕是不知晓李义府的秉性吧?”

窦怀贞都多大了,怎么可能不知晓?

王公笑道:“听闻贤侄准备出仕去地方为官?不知也是常理。那李义府如今权势滔天,可名声却臭。看看那些依附他的,大多是落魄官吏,随后一朝飞天……

可你看看但凡珍惜羽毛的,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离李义府远远的。贤侄这般不谨慎,若是被外人知晓了,窦公唯有引咎辞官一途,否则多年的名声尽皆没了。”

他对窦德玄叹道:“你多年的好名声,不能晚节不保啊!”

窦德玄只是微笑。

“如此老夫告辞了。”

“不送!”

等王公走后,窦德玄淡淡的道:“逆子,跪下!”

窦怀贞笑道:“阿耶,我担心李义府对付你,就去寻他套交情,阿耶……”

他缓缓跪下。

窦德玄目光苍凉,“老夫一辈子的好名声啊!一朝尽丧。你说什么担心李义府对付老夫,这等谎话你能骗得了谁?连东西市买菜的妇人都骗不了。”

“李义府看似权势滔天,可老夫乃是国戚,更是重臣,乃是陛下的心腹,你以为老夫这样的人李义府能动?那你便是蠢货。”

窦怀贞低下头,“阿耶,我不想除外为官,想在长安出仕。”

窦德玄冷笑,“于是你便去求了李义府。是了,李义府乃是吏部尚书,求他管用。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他一起玩女人!无耻!”

窦怀贞昂首,“阿耶,做事总得有些手段……”

窦德玄劈手扔出了茶杯,颤颤巍巍的起身,“所谓家族家族,便是众人之族,老夫不能为了你害了阖族的名声,罢了,只该如此。”

他缓缓走了出去。

窦怀贞从背面看去,看到那腰背突然就弯曲了下去。

“阿郎!”

一个老仆过来,“阿郎,赵国公请你去饮酒。”

窦德玄摇头,“就说老夫身体不适。”

贾平安和赵岩、韩玮等人就在窦家的外面。

“户部这边要给新建学堂的钱粮,学堂的建造需要什么?这个要你等和窦公仔细说清楚,免得到时把预算送去被打回来。”

“预算?”

韩玮不解。

赵岩歉然道:“先生早就教授过这个学问,我却忘记了告诉你。”

韩玮:“……”

管事出来了,说道:“阿郎说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贾平安见他面带忧色,就问道:“可是不妥?”

管事摇头,但眼眶竟然红了。

难道老窦不行了?

不能啊!

在这个关键时候还需要窦德玄在户部顶着。

贾平安心中一急,“你二人先回去。”

回过头他说道:“窦公可躺下了?”

管事摇头。

“我去看看。”

贾平安也不等通禀就进去了。

“赵国公,赵国公!”

管事追在后面喊,可贾平安不停步。

刚进去没多远贾平安就看到了窦德玄。

六十余岁的人了,此刻就蹲在了台阶下,茫然看着虚空。而在他的身后台阶上,窦怀贞一脸急切。

“窦公!”

窦德玄抬眸,“小贾?”

“你这是练功呢?”

贾平安笑道:“蹲功。”

老窦这模样不像是生病。

窦德玄摇头,“老夫身体不适,怕是难以为续了。”

贾平安心中一冷,“什么毛病?我去请了孙先生来。”

这便是交游广阔的好处。

窦德玄摇头,“无需如此。”

“阿耶。”

窦怀贞过来,贾平安和他寒暄几句,“窦公这是什么意思?”

窦怀贞说道:“方才有人来,说我和李义府一起……那人威胁阿耶,让他辞官。”

窦德玄叹道:“你此刻给小贾说这些作甚?滚!”

窦怀贞俯身,“阿耶,不辞官又能如何?什么好名声,没有好名声难道就不活了?”

窦怀贞……

这不就是多年后娶了韦皇后乳母,还不要脸自称‘国赩’的那个无耻之徒吗?

赩:乳母的丈夫。

当时韦皇后权势滔天,她的父亲叫做韦玄贞,窦怀贞为了拍皇后的马屁,就给自己改个名,把贞字去掉。

父祖给的名字岂能改?

后来为了继续拍马屁,此人还娶了韦皇后的乳母。

韦皇后多大了?她的乳母多大了?

再后来李隆基发动政变,韦皇后倒台了,窦怀贞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娘子宰杀了,拎着她的头颅去向李旦表忠心。

李隆基继位,太平公主权势滔天,窦怀贞毫不犹豫的投靠了这位娇娇,每日必去请安。

太平公主想学老娘做女皇,于是和手下商议发动政变,把李隆基干掉。可政变还没发动就泄露了消息,李隆基大开杀戒……

这一次窦怀贞知晓自己过不去了,干脆自挂东南枝。

这位堪称是开元之际的官场奇葩,无耻之徒,无耻的让人无语。

所以贾平安才记得此人。

窦德玄苦笑,“老了老了,却晚节不保,让你看笑话了。”

贾平安说道:“我去想想办法。”

窦德玄摇头,“他们会趁势造谣,说老夫派了儿子去向李义府献媚,这人啊!越老就越爱惜羽毛,老夫……罢了!”

贾平安说道:“要不……试试?”

窦德玄想到了今日贾平安说试试……宋简断腿。

“罢了。”

窦德玄缓缓起身,“来,小贾,陪老夫饮酒。”

窦德玄心情郁郁,酒量也跟着差了许多,被贾平安两下灌醉。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坊门早已关闭。

“窦怀贞呢?”

贾平安本想寻人来照拂喝醉的窦德玄,可人呢?

管事苦笑,“说是出去了。”

“去了李义府那?”

贾平安淡淡的问道。

管事身体一震,“赵国公竟然知晓?”

贾平安说道:“狗改不了吃屎!”

贾平安轻松出了坊门,没多远就被拦截了。

数十金吾卫的军士在朱雀街上设卡拦截,有些像是交警查酒驾。

贾平安看到了窦怀贞,这厮正在和金吾卫的军士发飙。

“我阿耶乃是户部尚书……”

贾平安招个手,“啥事?”

一个军士喝道:“啥事?犯夜禁!跟耶耶走一趟。”

军士举着灯笼过来,“姓名报来。”

“贾平安。”

军士举高灯笼仔细看,“是赵国公。”

后面的将领笑道:“才将听闻国公有公事要出门,竟然就遇到了,国公请便。”

窦怀贞说道:“我也有公事!”

将领目光转动,“窦尚书的儿子……”

贾平安牵马过来,窦怀贞回身笑了笑,“赵国公。”

贾平安颔首,走过将领身侧时说道:“扣住,送回窦家。”

所谓夜禁禁的是普通人,普通官吏,而不是高官。

窦德玄为相的呼声很高,也就是说窦怀贞这位无耻之徒很有可能成为顶级衙内。

金吾卫的人没有傻子,不会为了小事儿得罪高官子弟。

所以将领准备教训一番就放人,但现在显然不成了。

“扣住!”

“哎!哎!家父真是窦德玄,你特娘的睁大眼睛看看耶耶啊!”

“送回窦家去!”

窦德玄正在怒不可遏,等清醒后得知此事,一顿毒打在所难免。

太爽了!

回到家后,贾平安把事儿给狄仁杰说了。

“窦怀贞此举无耻,没了节操。”

狄仁杰皱眉。

“怀英别提节操可好?”贾平安笑道。

“为何?”狄仁杰说道:“没了节操还是人?”

“你有本事就去皇城外高喊这句话,保证回头有人套你麻袋。”

王勃在边上伺候,狄仁杰嘴硬,“我便带着子安去,子安最近练的不错。”

王勃说道:“我给那些人递棍子。”

狄仁杰作势欲打,王勃笑着后退。

“此事唯一的法子就是舍弃了窦怀贞。”

狄仁杰微微眯眼,“平安,许多时候不能犹豫,该舍弃就舍弃。再说了,这等无耻之徒留着作甚?”

果然是狄仁杰,一番话里隐含煞气,果断的一塌糊涂。

王勃赞道:“狄公所言甚是。”

贾平安摇头,“可窦德玄不舍。”

“是要一人还是家族,这由不得他。”狄仁杰说道:“唯一可虑的是窦德玄会受不住打击。”

“是啊!”贾平安觉得窦德玄有些危险,“不过……”

“难道你有别的法子?”

狄仁杰和王勃齐齐看着贾平安。

“法子简单。”贾平安说道:“那边下烂药,那自然不能好言好语的回复吧。我在想……若是把士族的丑闻丢出去会如何。”

狄仁杰面色一变,“会引发众怒。他们敢用丑闻来威胁窦德玄,那这边自然能以牙还牙。不过士族官员爱惜羽毛,加之行事自成一体,很难寻到把柄。此事……难!”

他突然抬头看着贾平安,“你……”

贾平安说道:“正好我手中有士族的丑闻。”

狄仁杰冷笑,“你在哄我!士族的丑闻是那么好拿的?还什么正好。平安,你莫非是从百骑拿的?此事可有些犯忌讳。”

王勃说道:“用帝王的心腹去办事,帝王一旦发怒……”

贾平安摇头,“和百骑无关。”

“阿耶!阿耶!”

兜兜在外面喊。

“来了!”

贾平安起身出去。

狄仁杰叫住了徐小鱼,“那丑闻平安是从何处得知?”

徐小鱼说道:“早在郎君把新学弄进算学里时,郎君就令我等去查探士族的丑闻。”

王勃一怔,“为何?”

狄仁杰却一拍大腿,“好一个贾平安!好一个贾平安!”

王勃也醒悟了,“先生竟然早就未雨绸缪了!是了,先生早就谋划着新学和儒学之争,士族势力庞大,先生从那时起就在筹划对付他们的手段。”

二人面面相觑。

王勃问道:“这可是兵法?”

狄仁杰苦笑,“我也不知。他早早就谋划了这一切,这份心思若是让士族知晓了,晚上他们怕是会做噩梦。”

王勃说道:“他们会全力以赴对付先生。”

狄仁杰叹道:“他当时弱小,只能在暗中布置这一切。他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想想这一路的险阻,换做是我怕是也扛不住,他却默不作声的走到了现在……”

王勃问道:“狄公,你和先生如何?”

狄仁杰摇头,“我不如平安多矣!”

……

“阿耶,阿福又抢了我的小刀。”

兜兜抓着贾平安的袖子摇晃不依。

阿福在另一边,爪子扒拉着一把短刀。

“阿福这是怕你危险!”

兜兜摇头,“不信。”

“不信你拿了树枝试试。”

“试试就试试。”

兜兜拿了树枝挥舞。

“阿福!阿福!”

阿福把短刀按在爪子下面,不搭理。

兜兜感动了,“阿福,你真好。”

一回头,她就看到了贾平安的黑脸。

“阿……阿耶!”

“你当时也是拿着短刀挥舞?”

“阿娘,救命啊!”

……

“叫你不要玩刀就不听!”

“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阿娘你何时不贪吃,我就何时改掉。”

“哈!”

苏荷单手叉腰,指着女儿怒道:“不孝女,我是你阿娘!”

兜兜单手叉腰,“我是你女儿!”

贾洪站在父亲的身边,“好玩!”

卫无双把他拉回去,“以后不许玩刀。”

贾洪点头。

这正好来一次家庭教育,卫无双说道:“三郎可看出什么来了?”

贾东点头,“阿姐和阿娘一模一样。”

两个正在斗鸡般对峙的女人缓缓看向自己,再看看对方。

昂首!

单手叉腰!

左腿微微在前……

真的是一样啊!

苏荷想哭。

“兜兜不能学我!”

“你还知道!”卫无双黑着脸,“看看你把兜兜带成什么样了?贪吃,幸好不贪睡,否则以后怎么嫁人?”

苏荷看向了贾平安。

兜兜很委屈,“阿耶,我这样不好吗?”

“这话说的。”贾平安笑道:“我闺女自然是好的,贪吃……谁家孩子不贪吃?”

卫无双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节操呢?

夫君你的节操呢?

贾平安觉得自己节操满满啊!

但闺女总是要多疼一些。

晚些他去了书房。

王老二悄然进来。

“士族在长安的主事就是那三人,不过我要的是丑闻,可有?”

“有。”王老二说道:“这些年查探下来才知晓,看着光鲜亮丽的士族,实则内里同样是腐臭不堪。”

“都是人,没有谁比谁高贵。”

王老二拿出一本册子。

“郎君,要何等丑闻?”

“最好是玩女人的丑闻。”

贾平安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八卦的光。

一回神他就看到王老二拿手指头蘸口水翻页。

“郎君,卢家的有,王家的有,郎君你看看……”

贾平安摆摆手,“我就不看了,王家吧。”

“王家有个王鹤,就在鸿胪寺,此人也喜欢玩女人,不过他喜欢的却是有夫之妇。”

“这癖好……”

贾平安摇头,“不会是喜欢吃饺子吧。”

王老二诧异的道:“郎君竟然也知晓?”

贾平安:“……”

等王老二告退时,贾平安吩咐道:“这本册子让小鱼抄一册。”

……

“窦德玄扛不住了,告诉他,最多两日!”

王舜冷冷的道:“超过三日就别怪咱们把消息丢出去。”

……

一日未见,窦德玄看着苍老了许多。

进了值房他就默然看着案几。

叩叩叩!

“进来。”

一个小吏进来,“窦尚书,方才有人传话,说什么两日。”

窦德玄摆手,“老夫知晓了。”

小吏刚准备出去,就见窦德玄抬头,那眼神让他想到了自家那只老猫临去前的眼神。

……

“窦德玄不敢不应,如此咱们也无需背着揭人短的坏名声。”

卢顺载笑着说。

外面进来一个随从,“阿郎,外面有人来了。”

“谁?”

“贾平安。”

众人面面相觑。

崔晨问道:“此人来作甚?”

王舜摇头,“不知。不过来者不善。”

卢顺载说道:“既然来了,不见会被腹诽为心虚。请了来。”

室内很安静。

贾平安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

三双眸子盯住了他。

拱手,进去,贾平安也不坐下。

“你来……可是有事?”

卢顺载问道。

一个侍从送了茶水来,崔晨说道:“这茶叶还是在贾家买的,算是借花献佛吧。”

贾平安看看茶叶,竟然是最好的。

最高一档茶叶以其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喝逼格。为了营造出逼格,连包装都镶金带银,一般人你喝不起。

贾平安伸手摸摸茶杯,“窦公之事放手。”

三人一怔,旋即就笑了起来。

贾平安抬眸,“这并不好笑。”

王舜抚须,“你在说什么?我等不懂。”

“哎!”卢顺载举起手,“既然是当面,我等也无需遮掩。让窦德玄退!”

贾平安微笑,“若是不肯呢?”

卢顺载双眸冰冷,“那就身败名裂!”

崔晨见到贾平安就想到了崔建,情绪明显不对,“窦家并非只有窦怀贞,那些人若是被牵累了名声,你以为窦德玄能好过?他若是聪明,此刻就该准备了。”

王舜说的更直接些,“此事你要阻拦吗?”

贾平安看着他,“行不行?”

王舜摇头,嘴角微微翘起,“不行!”

贾平安再问,“果真不行?”

王舜看到了他眼中的厉色,再度冷笑,“老夫说了不行!”

贾平安看着他,“听闻王氏在鸿胪寺有人,名曰王鹤。”

王舜点头,挺直了腰,端起茶杯送到了嘴边,“你想如何?王氏都接着。”

贾平安说道:“听闻他有些见不得人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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