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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帝后而言,饥饿这个词有些遥远,又有些触手可及。

从小到大帝后都没挨过饿,但当他们执掌天下后,却又知晓了饥饿对于这个庞大帝国的危险。

百姓吃不饱就要闹事。

军队吃不饱就要闹事。

所以得出一个结论,民以食为天。

李治想过贾平安反对封禅的无数理由,譬如说靡费钱粮,譬如说劳师动众……等等,但他从未想过竟然是饿怕了。

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眼中多了些黯然,显然是想到了贾平安小时候的经历。

饿怕了。

他想到了杨德利。

但凡知晓哪里有浪费,那么哪里就会有杨德利。

一句饿怕了,比什么封禅靡费都来得更直接和猛烈。

有那钱粮为何不拿去救助百姓?

李治温声道:“你还记得当年之事?”

他见过许多官员,大部分都出身不凡。极少数出身贫寒的官员到了一定境界后就忘却了自己的出身。他们会骄奢淫逸,比那些出身不凡的官员更加贪婪。他们会俯瞰曾经的乡邻,厌恶那些贫寒的百姓……

贾平安抬头,“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穿着脚指头露在外面的解放鞋,袜子是没有的,身上的衣裳都是有许多补丁的,冬天会冷的耳朵和手脚生冻疮……

那些时日他从未忘记过。

武媚轻叹一声。

皇帝知晓这声叹息的意思,“若是因此和同僚交恶你也愿意?”

贾平安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有我的道,我走我的道。

你若是愿意加入这个道,或是赞同这个道,那咱们就是朋友。你不赞同没关系,但别在路上设障碍。

就那么简单。

“若是举目皆敌呢?”

“求同存异。”

政治从来都是妥协的艺术,一味强硬不会有好结果。

王安石强硬的像是一块石头,结果新政崩了。

我的道在那里,不远不近,触手可及。我愿意为了我的道去争取更多的朋友。

就那么简单。

李治眯眼看着他,想到了许多。

朝堂之中目前是一个稳固的构架,四个宰相中有三个是他的心腹,一个李勣也是半个心腹。

他微微颔首,“你且去。”

没有贬官?

贾平安有些愕然,旋即告退。

王忠良把他送出去,出了殿门后低声道:“赵国公……好险。”

啥意思?

贾平安不解,“可是陛下震怒了?”

陛下没震怒!

王忠良莫测高深的道:“道啊!”

你特娘的能不能说人话?

道!

道可道。

非常道。

贾平安皱眉不解。

王忠良这话什么意思?

所谓道,在政治上指的就是你的立场,你的政治宣言。

贾平安觉得眼前就像是闪过一道光般的豁然开朗。

皇帝要看看我的道。

朝中目前有四个宰相,李勣更像是守门的,没事儿也不发表意见;剩下的三个许敬宗算是半个有自己的道的人;李义府和上官仪都是棒槌。

也就是说,皇帝清理了宰相后,霍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全是心腹。

当你的身边全是心腹时,你的事业就危险了。

你必须要倾听不同的声音,可你的心腹不会说这些。

皇帝这是想试试我的道,看看我的坚守……

他需要一个能信任,且能坚守自己道的重臣,而非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唯唯诺诺的臣子太多了,目前朝中的三个宰相都是。

这是一次测试。

若非如此,阿姐定然会想办法来提醒我。

是了!

阿姐一直没动。

我的道!

贾平安看着左边。

左边是东方。

太阳从东方升起,煌煌而不可直视。

太阳普照万物,水利万物,于是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贾平安想到了一句话。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

帝后在宫中缓缓而行。

“成为帝王之后,生杀予夺只是一面,定人荣辱才是帝王最犀利的兵器。多年来,无数人或是谄笑着,或是一脸正气在朕这里献媚。他们小心翼翼的说话,或是慷慨激昂的说话……目的都是为了朕的看重。”

李治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有人效忠丑态百出,有人装君子让人作呕,朕只想知晓臣子的心思,知晓他的道。但遇到许多人,从未有自己的道。”

武媚说道:“所谓道,定然是对家国天下有了自己的认知,为此想去改变这些才生出的想法。”

“有想法的臣子很多。”李治目光幽幽,“许多臣子都会有些想法,可却不能坚守。世间诱惑太多,酒色财气,如何能挡?于是便滑入深渊,忘却了自己的道。”

他突然握住了武媚的手,目光炯炯的道:“若非朕知晓你并未给贾平安通气,朕今日定然以为他的这番话便是出自你。”

武媚微微蹙眉,“兹事体大,臣妾更希望平安能平安,在此之上才能言及朝堂。”

皇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朕一直在看着他,还不时给些暗示,于是弹劾越发的凶狠了。朕见过许多官员,李义府当年也曾有过抱负,可为了高官厚禄还是走了酷吏这条路。诱惑面前有几人能当?贾平安却不为所动。”

武媚想到了许多,“记得第一次见到平安,他穿着百骑的衣裳,腰间挎着刀,一脸稚气……”

那时候的贾平安看着更像是一个邻家弟弟。

武媚回忆道:“那时候他目不斜视,压根就不看那些女人。”

这便是纯真。

“这些年他面临的诱惑不少,若是愿意,他就能打着皇后阿弟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可他何曾如此?”

武媚的声音渐渐铿锵有力,“我的阿弟自然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亦能一往无前。他有他的道,为了他的道,他敢在皇城外斩杀官员;为了他的道,他敢带着五万倭女回到长安!”

武媚看着皇帝,眉间多了凛然,“平安从不是李义府那等佞臣!”

……

宫中来人了。

来人径直去了兵部。

“这是陛下的赏赐。”

一块玉佩。

玉高洁且坚硬。

外面的猜测一下就崩碎了。

“君子如玉!”李义府的眸中多了些莫名的黯然。

秦沙轻声道:“多半是皇后的主意。”

李义府摇头,“不是。”

那些弹劾戛然而止。

不少人恼羞成怒,背地里腹诽皇帝的不靠谱。

你不是暗示俺们弹劾贾平安吗?

怎地自己却扛不住皇后的压力,半道转向了。

在大部分人的眼中,皇帝的改弦易辙就是出自于皇后的撺掇。

只有李勣知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老夫老了。”

任雅相突然来访,李勣和他聊了许久。

“你倒是退下来了,好事。”李勣的眸色就像是一口深井,看不到底,“我等都老了,许敬宗也老了,上官仪倒是正当年。”

至于李义府,二人都默契的忘记了此人。

一条狗罢了,太过叫嚣迟早会被主人一刀杀了。

任雅相有些纳闷,“老夫还以为此次弹劾乃是陛下给小贾的下马威……”

“也有这个意思。”李勣温言道:“反对封禅可不是小事,不过陛下的心思难猜。”

第二日,皇帝召集了群臣议事。

“有人建言封禅。”

李义府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李治看着群臣,“封禅,定然是文治武功鼎盛。朕开始时颇为意动。”

李义府觉得一股风吹了过来,脊背发寒。

“朕仔细想了许久,这些年朕做了什么?”李治沉声道:“辽东灭三国,此次灭了倭国,朕登基以来灭了四国。这是武功。”

“文治如何?”李治缓缓说道:“最近些年各地风调雨顺……朝堂之上君臣融洽……”

有人看了一眼宰相……就四个,可真是融洽啊!

“朕今日想告诉诸卿。”

皇帝的身体坐的端正,“这远远不够!”

……

尘埃落定!

皇帝的雄心勃勃让群臣都为之一震。

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不是那个频频发病,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李治,而是一个更为健康的皇帝。

“兄长,做自己的事,让皇帝猜忌去。”

李敬业依旧是这般大喇喇,让贾平安为英国公这个爵位的传承有些担心。

“此次归来,没说升官?”

贾平安有些奇怪。以前李敬业被李勣压着不得升职,那是因为他太年轻,而且李勣还在巅峰期,祖孙不能一起风光。

可李勣如今隐隐有退居二线的意思,那么李敬业上位正当其时啊!

老李在想什么?

李敬业挠头,“我也没问阿翁。”

“你这个棒槌!”贾平安说道:“自己的事自己多上心。”

是哦!

李敬业回头就去寻了祖父,“阿翁,我此次去倭国立功不少,该升官了吧?”

李勣嗯了一声,李敬业快活的去寻了贾平安。

“兄长,走,甩屁股去!”

“你特娘的能不能安稳些?”贾平安很头痛,“孩子都好几个了,就不能安生度日?”

李敬业觉得兄长越发的迂腐了,“我如今就是安生度日……甩屁股就是度日。”

你说的好有道理。

李敬业快乐的去平康坊甩屁股,贾平安还得去看看后续来的倭女们。

一群群倭女站在长安城外目瞪口呆。

“这是长安城?”

“和大唐男儿一般雄壮。”

“飞鸟城和长安城一比就成了乡下地方。”

倭国的女人来了。

这事儿归谁管?

负责的官员王谦先去寻了窦德玄。

“这和户部没关系!”

窦德玄差点脑溢血,咆哮道:“这是礼部之事。”

得!

王谦又去寻了李博乂那个老流氓。

老流氓直接耍流氓,“倭国可还在?”

王谦:“没了。”

李博乂语重心长的道:“没了倭国,那些女人就是大唐的女人,此事和礼部有关系?年轻人,去寻窦德玄吧。”

是哈!

既然是大唐女人,这事儿必然归户部管。

王谦觉得这话再正确不过了。

可再回到户部时,窦德玄不在了。

官员一脸认真,“尚书有事,说是今日都不回来了。”

卧槽!

被推皮球了。

王谦在户部咆哮,“那是五万女人呀!丢在城外会出事!”

没人搭理他。

按照户部官吏的看法,这事儿就该让宰相们操心。

王谦很愤怒,因为他是工部的人。

我曰尼玛!

王谦怒了,“耶耶是工部的,和此事更没关系。难道工部还管睡女人?若是管,就把那五万女人给耶耶,耶耶每日睡一个,睡到地老天荒!”

一个小吏懒洋洋的道:“每日一个,三十年才一万个,五万人,让我算算……”

呸!

站在户部的外面,王谦喊道:“耶耶去求见陛下!”

“去吧。”

门子懒洋洋的想睡个觉。

忍无可忍啊!

王谦真的去了宫门外。

消息传递了进去。

正在和宰相们商议事儿的皇帝也楞了一下。

“五万倭女。”

贾平安上次说了五万倭女,皇帝也没觉得有多少,可此刻人来了,他才认真的想了想。

很多。

长安城中的光棍每人配十个以上才能分完。

“让礼部去看看。”

皇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武后却低声道:“倭国没了。”

倭国没了,那些女人来到了大唐就是大唐人。

皇帝一怔,“让户部去。”

“户部窦尚书跑了。”

皇帝的脸黑了。

“为何跑了?”

“窦尚书说没办法解决。”

可你也不能跑啊!

许敬宗随口道:“陛下,那些女人怕是野性未泯。”

皇帝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许敬宗不禁暗喜。

“是了,野性未泯,她们最怕谁?”

李义府闻弦知雅意,“赵国公。”

李勣也添一把柴火,“赵国公在倭国都城外筑了个据说是前无古人的大京观,如今在倭国他的名声可治小儿夜啼。”

注意,是治疗的治,而非是止住的止。

大唐名医英国公为贾师傅正名了:小贾的名声能治小儿夜啼。

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兵部。

“关我屁事!”

贾平安怒了。

五万倭女啊!

贾平安带着一群官吏出了兵部时,分明感受到了许多幸灾乐祸。

看你怎么安置。

五万人是个巨大的麻烦,吃喝简单,但拉撒睡呢?

长安城中自然没法安置她们。

窦德玄精神抖擞的回来了,见到贾平安后拱手,“赵国公,此事老夫无能为力。”

你一路走好。

李博乂来了,笑吟吟的道:“赵国公虎躯一震,那些倭女想来便会如水般的……”

这是个大麻烦,两个老鬼都不想沾手。

贾平安却躲不过。

主意是他出的,女人是他带回来的。

还没到城外,就感受到巨大的嘈杂声。

“赵国公。”

声音很熟悉。

回头一看,王忠良和邵鹏。

近前后王忠良说道:“陛下说了,长安城中如今议论纷纷,那些外藩人也在看着,万万不可出了岔子,否则……”

邵鹏接力,“皇后刚准备了新鞭子,还问了寝宫的门梁可够结实,不够结实就换。”

王忠良:“……”

王谦看了贾平安一眼,嘴角抽搐。

传闻这位赵国公被皇后毒打过多次,就吊在寝宫的门梁上,用鞭子使劲抽。

贾平安满头黑线,“知道了。”

贾平安先到,王谦带着倭女们后到,所以他跟着介绍情况,“这一路上水土不服病死了数百人,剩下的还算强健。”

我特么的成人贩子了!贾平安点头。

人太多了,以至于朝中派出了千余军士在看守。

按照许敬宗的说法:若是不看守让她们跑了怎么办?

“好大!”

“好高!”

“好雄壮!”

五万个女人一起发出来的声音堪称是蔚为壮观。

那些军士刚开始好奇,不时偷瞥一眼这些矮个子女人。可时间长了也扛不住这等噪音。

“闭嘴!”

一个将领怒了。

可没人听他的。

通译喊道:“闭嘴!”

数百女人闭嘴,可这里有五万女人啊!

随即嘈杂依旧。

通译回头,一脸无辜。

将领骂道:“都是贱人!”

声音小了些。

又小了些。

将领笑道:“还是有用的。”

鸦雀无声。

“太安静了。”

将领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城门方向,就缓缓跟着看去。

“赵国公!”

贾平安被人簇拥着出来,只是往那里一站,顷刻间五万倭女鸦雀无声。

“这一路辛苦了。”

魔王和颜悦色的,但倭女们依旧不敢说话。

“到了这里,你等都是大唐人。”

这话爱听。

倭女们两眼放光。

大唐户口啊!

就如同后世有些人得了灯塔的绿卡般的欢喜。

王谦低声道:“吃喝拉撒很麻烦,宫中的医官说了,这般聚集在一起,迟早会弄出疫病来。”

这个贾平安知晓。

“三日!”

贾平安说道:“三日了结此事。”

随行的宫中内侍马上回报。

“三日?”

帝后都拭目以待。

贾平安正在城外训话。

“如今早晚凉,你等夜里在城外宿营要注意保暖。”

魔王好温柔。

倭女们眼眶微红。

有人冒死低声道:“那些说魔王杀人不眨眼的,怕是谣言。”

众人用力点头。

“给她们挖茅坑,便溺皆在茅坑中,谁敢随地大小便,重责!”

温柔的魔王转瞬换了个面孔。

“是。”王谦应了,但很为难的道:“帐篷不够。”

“让户部出。”

王谦去而复返,“窦尚书说帐篷用了还得清洗……”

贾平安说道:“清洗的钱兵部出了。”

窦德玄:“……”

“他哪来的钱?”

这是公事,不可能用私人出钱去办,犯忌讳。

贾平安正在安排事儿。

“长安县和万年县的县令叫来,管户籍的也叫来。”

如今他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两县的县令都来了。

“可看到了?”

贾平安指着那些倭女问道。

两个县令点头。

长安县令梁盖说道:“赵国公,这些都是麻烦啊!”

万年县县令黄耀因为王勃的事儿和贾平安有些交情,加之贾平安的老丈人就在万年县,所以说话就更肆无忌惮些,“赵国公,这是大麻烦,耗费钱粮的大麻烦。”

贾平安说道:“在我的眼中,这些都是资源,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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