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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远东手中把玩着手串,手串上的珠子很是油光水亮,贾平安问道:“老郑,你那手串莫非是用油浸泡过?”

郑远东的脸颊颤抖了一下,“把玩出来的。越把玩就越光彩照人。”

贾平安看着有些惊讶,“莫非是吸了人的精气神?”

郑远东低头看着被自己盘出了包浆的手串,突然觉得没那么喜欢了。

这个土包子!他抬头,叹道:“你以为自己能风光多久?让我来告诉你你自己的处境吧。”

其实贾平安怎么可能不知道包浆这等事儿,只是他觉得郑远东的情绪不对劲,就劝了一下,看来效果非凡。

“我的处境?”

贾平安不解。

郑远东冷冷的道:“你是百骑大统领,因军功封了武阳侯,看似年少得意,可你的一切来自于何处?帝王!若是那些人想和皇帝争斗,你弄不好就是盾牌。”

不是炮灰吗?

见到贾平安还在笑,郑远东的眸色幽暗,“长孙无忌和皇帝直接发生冲突风险太高,他若是动你呢?别忘记了,皇帝也能通过你来和长孙无忌争斗,到时候你夹在中间,身不由己……”

“为何不能动皇帝的其他心腹?”

难道我的头上盯着个帽子,上面写着大唐第一炮灰吗?

“皇帝的其他心腹大多出身不简单,动一人就是动一群人,而动你就是一人……”

贾平安无语。

是啊!

他的背后没人。

真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谁会出手?

“何为家族?家族在许多时候就是后盾。”

郑艳东给小年轻上了一课,“另外皇帝的其他心腹大多身居高位,皇帝不一定会舍弃。而你……”

“而我就是个小虾米。”

我就是个小透明,随时会成为炮灰。

“对,小虾米。”郑远东赞赏的道:“这个说法很贴切。就算是长孙无忌被收拾了,接下来依旧会很混乱,你作为帝王心腹,随时都会被波及。更要紧的是,若是武昭仪成为了皇后,你是谁的人?”

阿姐后续掌握了许多权力,当然,这些权力都是在李治的监督下运行。但贾平安是谁的人?

“你是武昭仪的人,但凡陛下和武昭仪翻脸,你就危险了。”

郑远东的目光还算是敏锐,竟然看到了这一点。

“我有这些准备,不过老郑,多谢了。”

郑远东来这里给他分析了一番,让贾平安对目前的局势更加的了解了。

郑远东见他没有半点惶然,就好奇的问道:“你不担心?”

贾平安咧嘴一笑,“从获知我被人认为是扫把星开始,我就从未打算过安生的日子,与人斗,其乐无穷!”

他前世境遇艰难,也曾遇到事儿就闪避,就低头。可后来他发现了一个规矩,你越躲闪,你越低头,对方就会越变本加厉。

人的骨子里都有恶,有人需要某些诱因才会迸发出来,而有人把恶当做是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这才知道,许多事原来不能低头。

“既然无法低头,那就昂首看看风浪!”

……

“嗷!”

“轻点!”

“是。”

李元婴趴在床榻上,屁股上敷满了药,两个侍女在刮,把药刮均匀了。

“滕王。”

外面进来了个侍女,“管家说今日是进宫的日子。”

李元婴本来龇牙咧嘴的,闻言一怔,“本王竟然忘记了!赶紧,刮掉刮掉,洗干净,别留味!”

刮药更痛苦,李元婴却忍住了。

晚些清洗干净,他伸手摸摸,再嗅嗅手,“还是有味,弄些脂粉来。”

侍女弄了脂粉涂抹在他的屁股上。

稍后他带着些许脂粉味进了皇宫。

一路去,在一个偏僻的宫殿前,内侍止步,回身道:“滕王当知晓时辰,咱就在外面等候。”

“多谢。”

李元婴拱手,旋即就疾步冲到了殿门前,然后止步,缓缓进去。

殿内,柳宝林坐在凳子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眉目平静。

蓦地她抬头,“元婴。”

被拿倒的书卷了起来,最后一行字是:即说咒曰:“竭帝竭帝,波罗竭帝,波罗僧竭帝,菩提僧莎呵。

“阿娘!”

李元婴缓缓走过来,“你最近可还好?”

“好。”

柳宝林看着他的脸,然后目光转动,“可是瘦了?”

“没,胖了些。”

屁股都肿了!

母子俩说了许久的话,柳宝林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催促着他回去。

李元婴摸了两块银子出来,“阿娘,这个你收着,要花用弄了剪子剪下来。”

“你莫要带钱进来,我在宫中花销都有,哪里用得着钱?”

柳宝林埋怨着,晚些出来送他。

“阿娘,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

柳宝林含笑挥手。

等李元婴消失在视线中后,她依旧不动。良久回去,她令人寻了剪子来,把一锭银子剪下来一小块,递给宫女,“你拿去送给那人,就说要些好的笔墨纸张。”

宫女说道:“那些人见这里冷清,说话都不大搭理呢!”

柳宝林笑道:“元婴如今为陛下办事,那些人已经好多了。去吧。”

回过身,她走到了窗户边坐下,加水把凝固的墨重新磨了一遍,提笔书写。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

写完一遍,她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求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随即她再度提笔。

……

李元婴一瘸一拐的缓缓步行,带路的内侍脾气也好,走几步,停几步,要不就回头等他。

“滕王!”

前方有个内侍在等候,近前一看竟然是王忠良。

“陛下召见。”

李元婴一瘸一拐的模样让他有些纠结,“叫几个人来。”

李元婴是被架着进了殿内。

李治正在看奏疏,闻声抬头,目光幽幽,“朕登基数年,可依旧有人在暗中窥探帝王的威权,你可知晓?”

这……

皇帝为何问这个问题?

李元婴想起自己挨的一顿板子,下意识的道:“知晓。”

李治淡淡的道:“朕以为,许多事都该有始有终,贪得无厌者依旧身居高位,你以为如何?”

这……这说的是长孙无忌!

李元婴觉得身体有些热,“是,许多时候……不可恋栈。”

长孙无忌辅政数年,如今皇帝羽翼渐丰,他依旧带着一伙人想把持朝政,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李治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似轻松,可更像是讥讽,“宗室最是忠心耿耿……”

李元婴马上就想到了李泰、李恪,以及柴令武、李元昌、巴陵公主等人。

“是。”

但他只能低头。

李治含笑,“今日朕会在宫中设宴,请了宗室赴宴,你历来与他们交往少,今日可和他们多说说话。”

说什么?

我一弄走私的宗室,那些人和我没共同话题啊!

李元婴满头懵逼。

“朕……”李治拿起奏疏,神色黯然,“朕有些想念吴王了。”

吴王被逼死……皇帝当初流泪,可长孙无忌坚持要弄死他,数年后皇帝再度提起此事,是何意?

这便是长孙无忌的过错。

不,是他的罪过!

皇帝让我和宗室们说这些?

一旦长孙无忌知晓,会不会鱼死网破?而我这个宗室小透明随时可能会成为盾牌,被长孙无忌一伙戳个千疮百孔。

做不做?

不做就装死狗,最后被赶去封地继续修建滕王阁。

那样也不错。

但……

李元婴猛地想到了母亲柳宝林。

李元婴躬身,“是,臣告退。”

李治低头看着奏疏,不再说话。

王忠良带着他出去,目送他远去。

再进去后,李治已经放下了奏疏,“他如何?”

“有些慌。”

“慌才好,若是深沉,那便危险。”

王忠良心中暗惊,他不知道皇帝在谋划什么,但总觉得很危险。

李治定定的看着虚空,“柳宝林还在,有阿娘在啊!”

王忠良不知皇帝这话的意思,但看到了一抹怀念,接着被冷漠代替。

“柳宝林那边要多看看。”

“是!”

晚些,柳宝林那里就来了不少人。

“这些都旧了,全数换掉。”

“床榻小了,被褥也不够新,来人!”

王忠良冷着脸,几个内侍涌上来,以往负责这些老嫔妃生活的内侍当即被拿下。

“怠慢了柳宝林,重责!”

外面马上啪啪啪的打板子,王忠良上前,“柳宝林此后想要什么只管说。”

柳宝林一脸欢喜的应了。

晚些,看着焕然一新的寝宫,柳宝林笑道:“陛下宽厚。”

但她看向外面的目光中却带着担忧。

皇帝最现实,不见好处不会出手。

她只是一个养老等死的女人,对于皇帝而言并无一文钱的价值。可今日王忠良竟然来了,还打了那个管事内侍一顿。

“这是打给我看的……不,是打给元婴看的。”

柳宝林当初天真烂漫,可再多的天真烂漫也会在无尽的岁月中消失。

“皇帝这是想让元婴去做什么?”

柳宝林的眼中多了急色,然后深吸一口气,回身去了窗下。

提笔,缓缓书写。

……

李元婴出宫后,就去了平康坊。

午时后,贾平安照例来平康坊觅食。

“先生!”

李元婴看着就像是个盲流,蹲在边上瑟瑟发抖。

“这是来乞讨?”

贾平安随口调侃。

李元婴起身过来,“先生,本王有麻烦。”

“什么麻烦?”

贾平安真的有些饿了。

“陛下让我和宗室交好。”李元婴觉得这就是个大坑,能埋一百个他,“长孙无忌……”

一个名字就够了。

李治这几年一直被长孙无忌等人碾压,开始反击了。

李元婴有些焦虑,“此事若是出了岔子,本王死无葬身之地。”

比他更牛逼的李恪被逼死了,李泰也病死了,巴陵也去了,柴令武也去了……

“安心。”

贾平安说道:“你只管按着做。”

“可……”

李元婴本就是小透明,一下担当重任去趟雷,没吓尿就算是心理素质超好了。

“你怕什么?”贾平安觉得这对于李元婴而言就是机遇,“宗室不是傻子,你只管隐晦了说。”

他随后寻了自己相熟的馎饦店,要了一大碗馎饦,边吃边琢磨。

历史上李治和长孙无忌究竟是怎么决战的?

史书上记载的不清楚,感觉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不过这只是开端。

吃了馎饦,贾平安回到百骑午睡。

现在睡,只是为了晚上能有精神。

从有了孩子后,贾平安就觉得安生这个词和自己无缘了。

下午不少宗室进宫。

李元婴竟然在殿外迎接。

“此人成了皇帝的心腹?”

李素心中一冷。

李元婴笑吟吟的,只是走动不便。

李素上次和他有过龃龉,所以有些纠结,就去问了人。

“滕王这是何意?”

那人摇头,“不知,不过说是陛下对他颇为满意。”

李素点头回去。

皇帝来了,一番话后,就举杯畅饮。

李素坐在下面,看着李治从容举杯,不禁想起了他刚登基时的场景。

那时候的皇帝看着有些软弱,甚至是羞赧,可这才几年,就变成了一个威严的帝王。

李元婴走了过来,和几个宗室低声说着。

“……其实,本王觉着陛下对先吴王颇为友善……”

几个宗室微微颔首,了然于心。

看着李元婴过去,他们低声说着。

“陛下这是对长孙无忌不满了?”

“陛下登基数年,长孙无忌一伙还在想掌控朝堂,陛下岂能忍?”

他们在说些什么?

李素心痒难耐。

可一走近,这几人就转了话题,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儿。

李元婴在殿内游走,李治见了心中满意,晚些起身走了。

随后就是自由活动,关系好的凑在一起举杯畅饮。

李元婴完成了任务,剩下的事儿也不想了,是福是祸交给老天爷。

李素发现他和大部分人都接触过,就自己和少数几个宗室……那几个宗室都是破落户,而且还是大嘴巴。

什么叫做大嘴巴,就是守不住秘密的人。

他觉得自己被圈子隔离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公报私仇的李元婴。

他一杯杯的喝着,晚些醺醺然,跟着众人出去。

走了大殿,风一吹,李素看到李元婴在前方一瘸一拐的,不禁怒火升腾,走过去劈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拍在了李元婴的后脑勺上。

他缓缓回身。

“贱人,你竟敢公报私仇?”

李素喝多了,指着他叫骂。

李元婴是宗室人渣,外加小透明,可现在皇帝愿意用他,大伙儿也得给个面子。

李素这一巴掌抽的过了,有人皱眉,“陛下会不高兴。”

“打了就打了吧,滕王不敢说出去。”

毕竟是小透明,被欺负惯了。

李素一巴掌抽去,旋即有些后悔。

但他见李元婴呆呆的捂着后脑勺,不禁就笑了。

这还是那个宗室小透明啊!

我怕他个鸟!

李元婴从呆滞中清醒过来……

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抽去。

啪!

李素捂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李元婴。

“你……”

“本王忍你很久了!”

李元婴又是一巴掌拍去,接着一脚踹了李素一跟斗。

众人愕然。

小透明竟然发飙了?

李元婴指着李素骂道:“真以为本王好欺负?以前本王顾全大局不和你计较,你却变本加厉。今日当着一众宗室的面,本王告诉你,下次再敢动手,本王弄死你!”

李素面色惨白,喝的酒都化为了汗水流淌出来。

“你……你先前为何不和老夫说话?”

这是把柄!

皇帝让你做什么?你竟然漏过了我。

你这就是公报私仇。

这人果然聪明,不过……

李元婴骂道:“你就是个小人,本王过几日要做生意,请了诸位宗室去光顾,怎地,不请你有错?呸!”

他扬长而去。

宗室们面面相觑。

“滕王竟然这般……这般刚烈?”

以往的李元婴就是个二皮脸,是一团烂泥,先帝训斥过多次,可他依旧如故。你让我换地方?行,我正想再修一座滕王阁……

这么一个人,在大家看来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可这条狗今日却发威了,暴打了李素一顿。

消息传到了柳宝林那里,她叹息一声,“知道了。”

武媚知晓后颇为意外,“他竟然有此胆略?”

邵鹏笑道:“滕王和武阳侯厮混,怕是……”

他捂着嘴,但武媚却在笑。

“跟着学坏了?”

“阿娘!”

李弘来了,准备和武媚一起吃晚饭。

“今日学了什么?”

“学了好些字。”

武媚欢喜,“可都记住了?”

李弘点头,“都记住了。”

周山象笑道:“昭仪,赵二娘教了大王不少道理和规矩呢!”

武媚点头,“教了什么?”

李弘说道:“教了……不许说谎,不许打骂人,不许……”,他抬头,有些不解,“阿娘,陈二娘说……说要听爹娘的,爹娘错了也不许说……”

武媚一怔……

第二日,贾平安进宫。

李弘早早在外面等着,贾平安见他站的笔直,不禁赞道:“大王果然是男儿。”

周山象冷哼一声,“就是你教了大王有话就说,昨日大王和昭仪较劲呢!”

“有话就说不妥?”

“当然不妥。”

周山象说道:“大王以后……自然不能有话就说。还有,你还给大王说了什么……爹娘有错也要说出来,昭仪说了大王,大王忍着没哭……”

李弘抬头,一脸坚毅的模样。

小小的人儿,眼泪也不肯擦一下。

周围的宫人们都看着。

贾平安俯身,很认真的道:“大王做得对。”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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